這一點我暫且不談。“從另一個角度看,”我提議,“假設我從沒給你打電話呢?!?/p>
“什么時候的電話?”
“我打的第一個電話。假設你不知道她要跟她的皮條客決裂?!?/p>
“如果沒從你那兒獲得這個消息,我們也會從別處得到?!?/p>
“從哪兒?金死了,錢斯不會主動提供信息。我敢肯定世上沒有其他人知道?!背艘寥R恩,但我不打算把她牽扯進來?!拔艺J為你不會知道這個信息的。不管怎樣,不會馬上知道?!?/p>
“那又怎樣?”
“那樣的話,你會怎么看待這樁謀殺案呢?”
他沒有馬上回答,低頭看著他快空了的酒杯,兩條垂直的紋路弄皺了他的前額。他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p>
“你會怎么定位這樁謀殺案呢?”
“就像你打電話前我們下的結論。精神病干的,你知道嗎?我們不許再這么稱呼他們了。大約一年前上頭下的令。今后我們不能稱他們?yōu)榫癫?。我們得稱之為EDP?!?/p>
“什么是EDP?”
“情緒失常者(Emotionally Disturbed Person)。中央大街某個混蛋閑得沒事想出來的。這個城市擠滿了瘋子,而我們首先要考慮的倒是如何稱呼他們。我們不想傷害他們的自尊心。不,我認為是精神病干的,開膛手杰克的現(xiàn)代版。打個電話招來妓女,然后把她剁碎?!?/p>
“如果真是精神病干的呢?”
“你應該很清楚。你希望自己能有足夠的運氣獲得實質性證據(jù)。在這個案子中,指紋沒多大幫助,那是個人來人往的旅館房間,有上百萬個模糊指紋,你無從查起。要是有一個大血指印就好了,你知道那非兇手莫屬,但我們沒這個運氣。”
“就算你們運氣好——”
“就算我們運氣好,只有一個指紋也無濟于事。除非你手頭有個嫌疑犯。你無法單憑一個指紋就讓華盛頓通緝全國的。他們會說你總會搜集到足夠證據(jù),但是——”
“多年來他們一直這么說的?!?/p>
“永遠不可能。就算可能,到時我也干滿余下的六年,到亞利桑納州養(yǎng)老去了。如果沒有可以順藤摸瓜的實質性線索,我想我們就得等那個瘋子再次作案了。再做幾個作案手法相同的案子,他總會出現(xiàn)紕漏,你就能逮到他,然后把他跟銀河旅館的一些指紋相對照,然后就可以結案了?!彼丫坪雀?,“然后他討價還價,認個過失殺人罪,最多三年就出來了,繼續(xù)作案,但我不想重來一次。我向上帝發(fā)誓再也不想重來一次了。”
下一輪是我請。起初他覺得用皮條客的錢喝酒有失體面,但正是這些酒似乎又使他忘卻了這一點。他已現(xiàn)醉態(tài),但你得會看才能看得出來。他眼光呆滯,與之相配,舉止也顯遲鈍。他談話的方式是典型的醉鬼模式,像是兩個醉鬼在禮貌對話,而實際上是在自言自語。
如果跟他喝得一樣多,我是不會注意到這些的。但我是清醒的,酒在他身上一起作用,我就覺得我們之間的鴻溝急遽擴大。
我盡力把話題鎖定在金·達基嫩身上,但總是辦不到。他想要談論紐約所有的弊端。
“你知道問題出在哪兒嗎?”他身子前傾,壓低嗓音,好像此時酒吧里并非只有我們兩個顧客似的,其實只剩我們和酒保了。“我告訴你問題出在哪里。是黑鬼。”
我沒吭聲。
“還有拉丁美洲雜種。是黑人跟拉丁美洲人?!?/p>
我提到警察也有黑人和波多黎各人。他馬上反駁?!奥犞?,別跟我說這些,”他說,“以前跟我搭檔很久的一個家伙,他叫拉里·海恩斯,也許你認識他——”我不認識,“——他人很好,我能把命交到他手上。媽的,我確實曾經(jīng)把命交到他手上。他黑得像煤炭一樣,無論警局內外,我都沒碰到過比他更好的人。但這跟我說的毫不相干?!彼檬直衬ㄗ臁!扒?,”他說,“你乘過地鐵嗎?”
“迫不得已的時候?!?/p>
“嗯,媽的,如果有其他選擇的話,誰都不會乘地鐵的。地鐵是整個城市的縮影,設備動不動就壞,車廂里到處都是骯臟的噴漆,一股尿騷味。警察對那兒的犯罪無能為力,但我要說的是,媽的,我上地鐵四處一看,你知道我到了哪里嗎?我到了他媽的國外?!?/p>
“什么意思?”
“我是說他們不是黑人就是西班牙人。或是東方人,我們現(xiàn)在又多了好些中國移民,還有韓國人。韓國人現(xiàn)在可是杰出市民了,在城里開起一家家出色的蔬菜市場,他們一天干二十個小時,把孩子送進大學,但那全是陰謀?!?/p>
“什么陰謀?”
“噢,媽的,聽上去很無知、很偏執(zhí),但我就是忍不住這么想。以前這是白人的城市,現(xiàn)在我總覺得自己是這里最后的白人。”
長時間的沉默。然后,他又說:“他們現(xiàn)在在地鐵里吸煙。你注意到了嗎?”
“我注意到了?!?/p>
“過去從沒有過。以前就算有人拿斧子砍死父母,他也不敢在地鐵里點煙。現(xiàn)在,咱們的中產階級也在地鐵里點煙,然后噴云吐霧。就是最近幾個月的事情。你知道是怎么開始的嗎?”
“怎么開始的?”
“記得一年前嗎?一個家伙在PATH線地鐵里抽煙,那兒的一個警察讓他把煙熄掉,那家伙拔槍就把他打死?記得嗎?”
“記得?!?/p>
“就從那兒開始的。只要看過那條新聞,不管是誰,警察還是平民,都不會貿然告訴過道對面的家伙熄掉他那該死的煙。于是,有些人就開始抽煙,無人敢管。然后更多的人開始抽煙,連發(fā)生入室盜竊這樣的大案都無需浪費時間報案,誰還會去管在地鐵里抽煙的事兒?執(zhí)法不嚴,人們就不再尊重法律了。”他皺皺眉,“但想想PATH線地鐵的那位警察。你愿意像他那樣去死嗎?叫別人熄掉煙,然后砰的一聲,就一命嗚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