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這時，小秦決定轉行，不再做工程項目。原因很直接，也很簡單：何主任調任了省里一個虛職，不再掌握原先那樣的權力，他失去了最重要的靠山。新的官員有新的利益伙伴，盡管公司剛調整回正軌，但小秦明白，在以后路橋一類的工程項目上，作為前任領導的人，他已經出局了。真的能夠憑公司規(guī)模和實力脫離政府官員的靠山嗎？至少小秦不信。

但是雪球在這時發(fā)揮了作用。一個跟小秦相熟的土石供應商找到他，告訴他附近發(fā)現(xiàn)了一片稀土礦，只要能拿到出口配額的指標，利潤很高。之后的具體細節(jié)我不太清楚，但這兩個月里，小秦的公司已經基本脫離了原來的業(yè)務，開始做起稀土出口生意。對于這項新的業(yè)務，他曾說：風險很大，然而事在人為。

不久前，美國的一家稀土貿易公司邀請他去美國游覽了一圈，眼界的開闊，隨之帶來的是人整體氣質的進一步升華?，F(xiàn)在看到他，他不會再那樣愁眉緊鎖，笑容多了，人感覺輕松了一圈。與你聊天時，只是風花雪月，不再柴米油鹽。與老同學們還保持著一定接觸，但明顯能感到圈子不同，可談的話也少了。新的公司自然需要新的靠山，但這個話題，他再也不會向老同學們說起。他徹底不是一個司機了，他是一個商人了。

我和小秦，是從幼兒園起就好得穿一條褲子的朋友，后來又一起上小學、中學。同一個工廠出來的兩個草根，既知己知彼、惺惺相惜，卻又經歷迥異、天各一方。人生詭譎，莫過于此。在我為自己小日子的波瀾不驚而不滿時，小秦卻不停掙扎在新的難題、新的困擾之中。那時，每次回鄉(xiāng)見到小秦，看到他緊鎖的眉頭，深不見底的眼眸，身邊不停變換的姑娘，甚至他那位作家父親一頭的白發(fā)，就常常想起鮑勃? 迪倫的那句歌詞：“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一個人要走過多少路，才可以稱之為人？）

每每回想起來，小秦的經歷總是讓我感慨萬千。他因為懶散，被送去部隊訓練成一個嚴格自律的人；他因為誠實，被選中做一個領導斂財?shù)墓ぞ?；他因為事業(yè)成功，而失去友誼；他因為婚姻失敗，而放棄愛情；他因為壞所以好，因為好所以壞。命運的波折與矛盾，人生的坎坷與考驗，生命的高貴與卑賤，在小秦的身上得到了一次又一次漫不經心的體現(xiàn)。

在中國的土地上，草根創(chuàng)業(yè)的路絕不是寫寫程序，拉拉風投，如《社交網絡》那樣的輕松寫意，也絕不是簡單的理想和熱情所能鑄就的傳奇。那是以繃緊的神經為弦的一場演奏，那是以咬噬良心為料的一頓美餐，那是以糾結生命為軸的一次輪回，那是一次次以身敗名裂為籌碼的賭博。然而，誠如前面郭威所言，短暫的具體的問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什么樣的成功？你要什么樣的人生？你要成為什么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