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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電腦前打了兩頁手稿,羅揚感到雙眼發(fā)澀。歲月不饒人,近期他常常有一種疲憊感,做什么事都顯得力不從心,一種暮年將至的憂戚籠罩在心頭。
羅揚并不怕老,也并不畏懼潛伏在年老體衰之后的疾病或死亡。他只是覺得自己有一些事沒來得及做,一些心愿還沒有了結?;蛘哒f,世界欠著他的,他也欠著世界的。欠了一大堆理不清的“債務”的人,又怎能容忍不期而至的老邁與力不從心呢?將《民事訴訟舉證原則的適用》順利出版,是他眾多心愿中的一個。還有一些愿望卻暗藏在內心深處,考驗著他的定力與耐性。它們到底是什么呢?羅揚一時無法準確定義。無法準確定義的它們如同夢魘,左右了他的生活,迫使他不能與自己、也不能與世界做一個清楚的了結。這樣的狀況成了他生活的“常態(tài)”,總是出其不意地打斷他對自己以及世界的理性思維,常常攪得他寢食難安。
羅揚關上電腦,把書稿隨手摞在一堆散亂的文件上。他站起身,掃視一眼顯得凌亂的辦公室,心情愈加煩亂不堪。
其實,羅揚是一個喜歡整潔的人。由于心情的原因,他已經有半個多月未好好整理辦公室。原先有一個見習律師做他的助理,姓馮,人很勤快,總是把辦公室收拾得井井有條。兩年后,馮助理開始獨立辦案,搬到另一間辦公室。他依然恭恭敬敬稱羅揚“老師”,羅揚則由原先的“小馮”改稱他為“馮律師”。自立門戶的馮律師偶爾到羅揚的辦公室來,向他請教問題或者借用工具書。前幾天馮律師過來還書,看見羅揚辦公桌上堆積的文件、信函和那部總也打不完的書稿,由衷地說:“您該請個秘書?!绷_揚未置可否地點點頭,臉上卻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不快。他沒有回答,拿起桌子上的一本小說翻起來。馮律師尷尬地笑笑,準備將剛還回來放在桌子上的《法律辭典》放進書柜。羅揚卻攔住他說:“不用,不用。我有個習慣,思維出現(xiàn)障礙或心情煩悶時要干點雜事,比如整理文件,讀無關緊要的書?!瘪T律師聽懂了羅揚的另一層意思:他在讀一本無關緊要的書——有時是大衛(wèi)?哈里斯的《黑馬奧德賽》,有時是馬塞爾?普魯斯特的小說《尋找失去的時間》——這是他心情煩悶的征兆,也許是因為自己的無端打擾。后來馮律師仍然偶爾到羅揚的辦公室坐坐,很親熱地老師長老師短地叫著,只是不再請教問題,也不提讓羅揚雇秘書的事。不久,馮律師自己請了一個剛出校門的女大學生做秘書,他愈加像個律師了,再很少到羅揚的辦公室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