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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揚進(jìn)家門時不到六點,這是近幾年來他回家最早的一次。
家里靜悄悄的。房子是四室兩廳,由于沒有人,顯得太大,太空,太缺乏生氣。羅揚脫掉大衣,站在有些空曠的家里,卻突然發(fā)現(xiàn)不知道怎樣安頓自己?;氐郊曳炊肿銦o措,不知如何安頓自己,這感覺讓他心慌意亂。怎么那么靜??!音響呢?DVD呢?電視呢?在大房子里它們是那樣渺小,渺小得他對它們視而不見,因此它們從商場搬回來便基本保持著沉默,成了俗不可耐的擺設(shè)。只有連接各房間的過道里有一棵盆栽橡皮樹顯得生動、厚實而可靠。羅揚在橡皮樹前站住了,他靜靜地看那些生動、厚實而又郁郁蔥蔥的碩大的葉片,一團(tuán)一團(tuán)的墨綠色讓他慌亂的心漸漸安寧。
也許是太安靜,羅揚聽見了貓的呼吸。他走進(jìn)客廳,那只白色純種波斯貓大概剛剛睡完下午覺,蹲在沙發(fā)上沒精打采地打著哈欠。就像剛剛鉆出被窩的人一樣,打哈欠是它為自己的徹底清醒所做的必要鋪墊。羅揚不喜歡貓,貓也不喜歡他。波斯貓見羅揚進(jìn)來,嗖地從沙發(fā)上躍下來,躥到儲藏室,騰出了原本屬于羅揚的地盤。
羅揚走到三人沙發(fā)前,剛打算躺下,卻抬眼看見茶幾上的兩只玻璃杯,里面裝著喝剩的茶水,還有一只堆滿了煙蒂的景泰藍(lán)煙灰缸。那是昨天用過的,當(dāng)時走得匆忙而沒有倒掉。他看著玻璃杯,里面的剩茶水在暖氣的作用下已變成深褐色。
一般情況下,羅揚用過的茶杯或煙灰缸如果自己不動手清理,是從來沒有人管的,哪怕它長了霉。
柳絮曾經(jīng)說過,她有鼻炎,怕異味,比如煙或者濃茶。說這番話時她皺了皺鼻子,夸張地打了個響亮的噴嚏。自從他們結(jié)婚,羅揚不愿意在家務(wù)瑣事上難為她,也從來沒有難為過她。比如柳絮不愿做飯,怕衣服粘上油漬,怕頭發(fā)熏出油煙味兒,因此她就可以不做飯。即使偶爾做飯也是面條,西北人常吃的拉條子或搟面條,用白水煮熟,澆上醬油、醋;菜是現(xiàn)成的,超市買回來的香腸、火腿,小吃店買回來的燒雞、烤鴨、醬豬蹄,雜貨鋪買回來的榨菜、豆豉,偶爾還會有醋拌黃瓜、糖拌西紅柿。這樣的飯羅揚不常吃,畢竟他在家吃飯的次數(shù)太少,顧不上挑剔什么。柳絮五年前就不再洗衣服,她說洗衣粉傷皮膚,她的手早該保養(yǎng)了。除了內(nèi)衣和襪子,她把該洗的衣物都送進(jìn)洗衣店。內(nèi)衣和襪子不能輕易示人,無法送到洗衣店去,這些小東西一直由羅揚洗,從結(jié)婚到現(xiàn)在。家里的許多事的確需要人,需要有一個女人來料理。柳絮不愿意雇保姆和鐘點工,她說家里來生人她不放心,但她沒有具體說不放心什么,人還是財?或者人和財?許多事就這么馬馬虎虎湊合著。
然而此刻,眼前的剩茶水和煙灰缸對羅揚來說成了問題,他目睹堆放著隔夜茶和煙蒂的大理石茶幾,一副蓬頭垢面的狼狽樣兒,就像看到了自己的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