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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天,羅揚八歲,姑奶奶手腕上的玉鐲還閃著綠瑩瑩的清輝。祖父撰寫的《鐵騎沉疴》總算封筆。至此,家里其他人和事還沒有出現(xiàn)特別的變化。
夏天如期而至。
在平安縣城周邊農(nóng)村,田野里的麥子眼看就要收割,金燦燦的麥穗驕傲地昂起頭,在陽光下暴曬出濃烈的香甜氣息;新土豆已經(jīng)開始上市,挖過土豆的松散的土壤裸在玉米埂子間,被太陽烤出的地氣在綠葉間飄浮,流動著暗紅色的聲響;一人多高的玉米棵子舒展著青幽幽的葉片,紅色的或綠色的細潤纓穗點綴其間,如暗暗涌動的一縷縷火焰,似要把干燥的空氣點燃……在這樣一個火熱的時節(jié),縣城里的行人也仿佛一夜之間多了起來,大街上忙忙亂亂的,踢踏的腳步聲猶如西部地區(qū)在豐收年舞動的太平鼓一樣擂得地動山搖。
隨著地動山搖的腳步,地處河西走廊的平安縣城迎來了一支奇特的隊伍。他們身穿沒有帽徽和領(lǐng)章的草綠色軍裝,胸前別著或大或小的像章,手里揮著紅寶書,高昂地唱著歌走來了。他們永不知倦地一首歌接一首歌地唱,那歌聲絕沒有縣城里婦女們平時哼唱的戲劇那樣的含糊婉轉(zhuǎn),也像是著了火似的,要把這個火熱的季節(jié)點燃。這一切讓平安縣城的居民感到陌生,也感到振奮;或者說是因振奮而陌生,因陌生而振奮。在縣城男女老幼好奇的心潮澎湃中,這支隊伍浩浩蕩蕩駐進了縣立中學和向陽小學,兩所學校乃至整個縣城便邁進了一個沸沸揚揚的特定時代。
此時,向陽小學二年級學生羅揚對突然到來的陌生人覺得很新鮮,他從高年級的學生口中得知,這支雄赳赳的隊伍是從砂城開過來的。這幫人的成員大部分是學生,其中也有工人和社會青年。據(jù)說他們在砂城的一次奪權(quán)行動中失敗,便改弦更張,直奔平安縣城奪取革命新陣營,開創(chuàng)革命新局面。羅揚還隱隱感覺到,平時很威嚴的老師都有點懼怕那些被稱作“同志”的年輕人,包括校長,謙遜得過頭,表現(xiàn)出不應(yīng)有的卑躬屈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