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又抽完了一袋水煙,小叫天兒譚鑫培才喘吁吁地趕了來,請安道:“老……老佛爺吉祥!”慈禧微笑道:“喲,你可來了!我們可都望眼欲穿了啊!”譚鑫培急忙跪下:“奴才該死,因午后才知道老佛爺駕臨,特地趕來供奉?!贝褥Φ溃骸昂?!你無非是還沒過足癮罷了!我也知道你就好這口兒,也不怪罪你!快去把衣裳換了,演一出《盜魂鈴》給我們瞧瞧!讓郎德山給你當配角兒!”又指著德齡姐妹道:“這兩個姑娘是剛從西洋回來的,還沒瞧過你譚老板小叫天兒的戲,你今兒可得給我好好兒地演!”譚鑫培唯唯而退。
隨著一陣開場鑼鼓,譚鑫培扮豬八戒、郎德山扮小豬粉墨登場。慈禧和著戲中板眼用手拍案,一邊極口稱贊,一邊問德齡道:“這出戲可瞧得明白?”德齡點頭道:“瞧得明白?!贝褥溃骸澳銈冸m然明白情節(jié),卻未必懂戲。這戲里有兩段梆子腔兒,不但是唱著的要字字著實,就是拉弦兒敲板兒的人,也得講究五音六律,按腔合拍,方能得心應手。因此上譚老板從來不肯隨便用配角兒,連弦?guī)煿陌鍍阂彩枪潭ǖ?,拉弦兒的叫梅大五,打板兒的叫李鎖,……對了,那郎德山扮的小豬,怎么倒發(fā)的是羊聲兒呢?”李蓮英怔了一下,答道:“回老佛爺,那郎德山是個回民?!贝褥Φ溃骸叭绱说构炙坏??!T老板今兒來晚了,罰他再唱一出《戰(zhàn)太平》。”
德齡注意到,慈禧極其欣賞譚鑫培。唱《戰(zhàn)太平》的時候,慈禧竟要來了劇本,一句句地對著臺詞兒,對了一句,便點一下頭。譚鑫培在臺上一板一眼地唱著,背后的戲服已然濕透。慈禧的指套沿著劇本上的臺詞一步步地移動。就要唱到“大將難免陣頭亡”的時候,慈禧突然抬起頭來盯著譚鑫培。譚老板心里猛一激靈,只好在臺上轉了個身,將戲詞改成“大將臨陣也風光”。慈禧大喝一聲道:“停!”譚老板僵在了臺上,其他的人都嚇住了,容齡又捂住了眼睛。慈禧道:“譚鑫培!”譚鑫培立刻跪在了臺上,答道:“奴才在!”慈禧微微一笑:“小叫天兒,你的詞兒改得好呀,賞銀二百兩!”譚老板冷汗淋漓地磕起頭來:“謝老佛爺恩典!”
眾人這才都松了一口氣,臺上又繼續(xù)唱開了。
慈禧掃了眾人一眼,朗聲道:“我平生最愛瞧戲,古往今來的是非成敗,人世間的離合悲歡,都在戲里頭了!只是演戲的優(yōu)伶,必須唱念做打,般般考究,色色齊全才是。過去的梨園名角兒要首推程長庚,他說是唱老生的,其實各種角色都擅長,做三慶部班長的時候,他與演青衣的喜祿有點口角,后來上演青衣戲,喜祿托病不肯登臺,程長庚就自己扮青衣,一點兒不比喜祿差!他的名氣也就傳開了!他過世之后就是小叫天兒譚鑫培了,他的唱能把牙音、齒音、喉音分得清楚,又能將平、上、去、入四聲,字字咬清,妙在純樸自然,絕不牽強,昂首一鳴,聲入云際,扼喉一控,萬斛俱來,可高可低,可抑可揚,可急可緩,可窄可寬,這才是進退自如,達到高妙境界了呢!”
眾人早已三魂嚇跑了七竅,只有點頭稱是的份兒,哪還敢說什么?!德齡暗想,看這樣的戲,與其說是在看當紅名角兒,還不如說是在看慈禧太后的表演。她老人家才是最好的最出人意料的演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