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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命李蓮英拿出新制的胭脂膏子,本是想試上一試,卻突然覺著不舒服,腰酸背痛,便倚在煙榻上。珠子雖然是還給德齡了,慈禧心中卻并沒有完全釋疑。庚子年的記憶,依然斷斷續(xù)續(xù)地在眼前出現(xiàn),仿佛就在昨天。
怪只怪端王載漪,是他把義和拳引進宮里,記得那個什么“大師兄”,膀大腰圓的一臉蠢像,把磚頭往自己頭上拍的時候還脫光了膀子,露出一根一根豬鬃似的胸毛,慈禧看著惡心,沒等表演完便回宮了,是叫皇后過來行的賞。但是義和拳的“刀槍不入”,倒是讓她差不離相信了,信也罷,不信也罷,她心里明白得很,這不過是孤注一擲罷了,要說比起洋人的洋槍洋炮,連她自己也心虛。
但是心虛也要打。當(dāng)時她對著文武百官發(fā)威,同時向十一國宣戰(zhàn),她看見光緒皇帝臉色發(fā)白,她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可是她當(dāng)時什么也不能管不能顧了!洋人的那四條照會,就像四把帶毒的利劍飛過來,就像是武林高手之間的決戰(zhàn),她必須要用內(nèi)力把那利劍打回去。她迅速做出了反應(yīng):召集御前會議,向洋鬼子們宣戰(zhàn),要教訓(xùn)教訓(xùn)他們,到底什么是他們該管的,什么是他們不該管的!
對她來說,那四把毒劍里最毒的一把自然是“勒令皇太后歸政,并且永不親政”!僅僅這一條,也足以讓她大開殺戒了!這些黃頭發(fā)藍眼睛的洋鬼子算什么東西?!連毛兒還沒褪凈呢,都是些吃生肉的野人,也配來管大清國的事兒!她在御前會議上態(tài)度空前強硬,連殺了兩名主和大臣,這樣一來,所有人就都俯首貼耳了。
雖說是經(jīng)過了庚子之亂,她表面上對洋人客氣多了,可是她的內(nèi)心其實一點沒變,她依然痛恨他們,異邦異族,其心必異!雖然裕庚這兩個姑娘可人疼,但是若是要沾一點洋人探子的嫌疑,那么,沒什么好說的,只有殺無赦!
所以她陰陰地對李蓮英說:“你給我看好著點兒!說不定洋人的探子,就在身邊兒!”
李蓮英當(dāng)時一凜,一股寒氣從腳心鉆上來,頓覺寒冷徹骨。
幾天之后,慈禧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和容齡聊天,突然瞅了個冷子問:“你阿瑪和額娘那么寵你,就沒讓你瞧瞧你們家的傳家寶?”容齡怔了一怔,答道:“小時候瞧過,后來大了,索性瞧不見了?!贝褥溃骸斑^去我依稀聽說過,好像是把玉壺吧?”容齡笑道:“哪兒啊,是顆珠子,夜明珠。您老人家這么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得向額娘要這顆珠子戴戴,說是吉祥得很哪!”慈禧好像一塊石頭落了地似的舒了口氣,道:“你也別說風(fēng)兒就是雨,待你大了,你額娘阿瑪自然要把寶貝傳給你們,你現(xiàn)在鬧什么?再說,上頭還有你姐姐!”容齡撅嘴道:“是,老佛爺,我現(xiàn)在就懷疑,他們把寶貝傳給姐姐了!”慈禧露出一臉慈祥的笑:“傻孩子,老話兒說,姐妹如肝膽?。〖词鼓泐~娘阿瑪把珠子傳給你姐姐了,也是應(yīng)該的。有個親姐妹是福分,若是姐妹不在了,漫說是一顆珠子,就是萬兩黃金也換不來??!”說罷,神色凄然。容齡知她是想起妹妹醇親王福晉了,忙道:“老佛爺別傷心,奴婢知道這個理兒。”慈禧道:“若是你阿瑪額娘真的把珠子給你姐姐了,你就到我這兒來,寶貝隨你挑,好不好!”容齡喜得跪下道:“謝老佛爺隆恩!”
慈禧即使長著千手千眼,也難料到這正是姐妹倆演的一出雙簧。那天德齡回去立刻就把丟珠子的事兒給容齡說了,也說了老佛爺?shù)膽岩?,容齡心里早有準(zhǔn)備。姐兒倆就這么一唱一和的,把個精明至極的老佛爺蒙在了鼓里。
可是到了深夜,德齡面對自己的時候,卻突然對夜明珠的來歷產(chǎn)生了懷疑。她對著月光給懷特寫信:“……夜明珠的事件,好不容易才算平息了。太后非常多疑,我想,在這里待得時間越長,我和容齡都會變得越來越會說謊了……這將和我們改良大清的初衷離得越來越遠了……可是,你能告訴我這顆夜明珠的真正來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