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聲,迎面直走過去,直到鼻子快撞上了她才認出:“呀,方菁!”我咯咯笑出聲來,接著便攻擊她之所以不配眼鏡兒是由于怕遮蔽了那雙美麗的大近視眼。她憨笑著,承認一半是由于眼睛另一半?yún)s因最近有心事沒注意看。
“不然,從你走路的姿勢我也會認出來的,”她把兩條亞麻色大辮子放在胸前擰來擰去,“咱班男生都說你走路像唐納·薇(西方著名女影星,曾主演《苦海余生》)呢!你沒聽說?”
“我可不指望他們嘴里能說出好話來?!蔽曳词貫楣ィ翱焯拱啄阕罱惺裁葱氖?。”
她紅了臉,扭扭捏捏地告訴我,她最近有了個男朋友,是在公共汽車上認識的。
“是個藝術(shù)家哩!有你哥那么高,留長頭發(fā)和小胡子,那雙眼睛……特別精神……”
“嗬!巴士奇遇結(jié)良緣哪?”我逗她。
“說正經(jīng)的,你說……我是不是有點太那個……羅曼蒂克了?”
“這有什么?只要愛,就是高尚的……”我支支吾吾地敷衍了一陣,轉(zhuǎn)身向自習室走,我又能說什么呢?活了二十多歲,我還從不曾交過異性朋友。驀然地,我心上掠過一陣悲哀。
我很早就有種心理障礙,和男孩子在一起的時候,總莫名其妙地感到拘謹,不舒展,不自在。我不能和他們自由地對話,包括哥哥。電影里總有些愛撒嬌的妹妹,我這個當妹妹的卻從不敢在哥哥面前撒嬌,也不愿。自己就覺得惡心。我從不知道我在異性眼中的形象。我總是很自卑地感到,我在他們眼里一定是很乏味的,真的,男孩子只和我談一些正兒八經(jīng)的問題,很少開玩笑,從小就是這樣?,F(xiàn)在大了,表面上我和他們的關(guān)系隨便多了,可骨子里一點沒變,我總想匆匆逃開。我寧可跟女孩子們在一起,我拿得準女孩子們喜歡我:由于我的誠實、善良甚至由于我的直筒子脾氣和不怎么會拐彎的心眼??赡泻⒆觽兦∏∮憛掃@些,我的直覺這么告訴我。
將來不會有男孩子愛我,一定不會的。我一定會成為一個老處女,誰都覺得我好但誰都不要我。那么男孩子愛女孩子究竟愛的是什么呢?恐怕不是所謂“好”吧?想到這些我便非常的糊涂。
晚自習沒有上好,心里被一種莫名的情緒干擾著。那情緒像一股破土而出的熱泉,咕嘟嘟的壓抑不住。我心里緊張,懷疑是那個不安分的家伙又在動作,卻又和往常不同,這次的動作帶來了一種莫名其妙的亢奮。我感到自己的全身在發(fā)燒,手心很熱,雙手捂住臉,我心驚膽戰(zhàn)地靜了一會兒,不敢看周圍的一切。很久,那股熱泉才算流過去了,我簡直想哭。
下了晚自習,我在小花園里遇見了唐放。
我覺得,他像是有意在那兒等我的。閑扯了幾句,便不經(jīng)意似的問起小雪的病情。我回答后,他沉吟片刻,提出讓我?guī)バ⊙┘姨讲??!皩W生病了,老師得表示關(guān)心嘛!何況她還是我得意的學生。”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
我們倆就沿著那條小路走。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瘆人?!胺捷?,你怎么到現(xiàn)在還不交朋友?”他突然問。
我說我有朋友,他不信。他詭譎地一笑說:“你騙不了我,誰都別想騙我?!?/p>
我不說話了。海遠遠的像一條碎銀的帶子,天上孤懸一輪明月,幽靜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