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夢見姑母的獅兒梁。
獅兒梁并不是一道山梁,而是山梁之上的一座高山。是幾縣交界處一座海拔頗不低的山,山上有松柏累累的林場,這個季節(jié)應該有灌漿飽滿的刺果子。那日在麗敏鏡頭里邂逅它們,三十年來未曾改變?nèi)蓊仭?/p>
年少時愛水。因一門心思向往“智者”,有飛揚的輕靈,哪怕帶一點跋扈。山是石頭和泥土堆成的,雖有草木蔥蘢,終歸看得木訥粗笨,如同忠厚樸實的男人,總難入少年人眼中。也若年少初習帖,愛柳公權(quán)的風神飄逸,是英氣逼人的美少年;也垂涎魏碑嶙嶙瘦骨的遒勁,是眼風殺人的酷男人。應該是初中一年級的樣子,每天中午趴在破舊的木頭桌子上興致勃勃寫了半年字,終究不成體統(tǒng)。倒是乖巧依人的妹妹那時習胖胖的歐體,還有一點小模小樣出來,頗得父親夸贊。年紀一日日大了,卻是愈看顏體愈順眼,竟至于某日在琉璃家中宣布只愛顏體樣的男人,貌似不動聲色的笨拙,卻是胸中自有丘壑的篤定豁達。魏碑仍是歡喜的,柳字卻不去看了。
細究起來,原來影影綽綽八十一夢,有背景的總是山比水多。遠山大,河流小,本是落地時節(jié)長成年月里的舊光景,我亦仍是粗衣短褐山中少年舊模樣,至今不習世間水深水淺。昨夜里是攜了孩子在遍地的青草灌木里轉(zhuǎn)過山頭,回望見姑母藏在山腰的房檐,長滿青苔的大水缸,和屋后一節(jié)一節(jié)竹子破開連接起來的引水槽。滿眼青翠拂人衣,也不知是什么季節(jié)。
2007·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