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紅樓啟示錄》四、關(guān)于賈寶玉(10)

紅樓啟示錄 作者:王蒙


寶玉與黛玉的隔膜與差異

也可以從另一個角度體會寶玉與黛玉的情感差距。請看寶玉進(jìn)大觀園后“心滿意足……倒也十分快意”,寫出了四時即景詩。詩中雖有“盈盈燭淚因誰泣”“松影一庭唯見鶴”之類的略顯傷感和孤獨(dú)的句子,但更多地是“自是小鬟嬌懶慣”“金籠鸚鵡喚茶湯”“抱衾婢至舒金鳳”“公子金貂酒力輕”之類的充滿富貴氣、紈绔氣又有些瀟灑游戲的才子氣的句子。

再看一看林黛玉的《葬花詩》吧,她悲哀得那樣徹底,那樣嚴(yán)肅,“獨(dú)把花枝偷灑淚,灑上空枝見血痕”,她的詩是泣血之作,與那個安富尊榮的怡紅快綠的公子哥兒是不同的。公子哥兒不可能深刻地體驗(yàn)她的悲哀。她也無法寬容地對待諒解公子哥兒的富貴氣、紈绔氣、游戲氣。把林黛玉的悲哀僅僅說成是父母雙亡、寄人籬下、不善處世等的結(jié)果是不夠的。林黛玉的悲哀更多地是一種超驗(yàn)的、原生的人的悲哀。“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這膾炙人口的兩句詩,傳達(dá)的是一種普遍的人生無常的慨嘆,也是一種陳子昂式的“念天地之悠悠,獨(dú)愴然而涕下”的心情的女性化、少女化?!皯z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這兩句寫得更好,深情,悲哀而又無可奈何!人生的悲哀,不就在這無可奈何四字上嗎?不但諸種人事難如人意,甚至春天的來去,自我的生命的來去,也是至也無言無聞,去也無言無聞,人不過是滄海一粟,六合中一芥子,夫何言哉!

單純從詩的角度,《葬花》平平。與林黛玉的一生遭遇聯(lián)系起來讀,就令人淚下了。《葬花》之詩,絳珠之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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