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他走了出來。他拍拍我的肩膀,說:“瑛郎,不要怕。他們都是我原先的朋友。”
朋友,就是說,乘坐這樣的馬車來的貴客,也屬于他嘴里的“我們七個人”
來客是兩個身穿官服的人。胖一點的是王大人,王戎;瘦一點的是山大人,山濤。我躲在屏風的后面,看著他們幾個人在廳里飲酒、敘舊。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多心了,跟這兩位來客說話的時候,顯然他是開心的。那種愉快無法掩飾,不可能被裝出來??墒撬拿加铋g還是有著揮之不去的蕭條。
和他一起跟客人們寒暄的,還有他的妻。說真的我害怕這個女人。他們都說她是個公主。除了這高貴的出身之外,在我眼里,她還真沒有什么配得上他的地方。不過她看上去不那么像一個人,而是像一尊美麗的玉石雕塑。其實在這棟房子里,我并不是常常跟她碰面。偶爾見到她,也恨不能躲著走——尤其是,尤其是在那些嵇先生從我的房間走出去的清晨,我尤其害怕見到這個女人。她永遠都是一臉的清冷,似乎所有刻骨的狂歡跟哀痛都會冒犯她冰清玉潔、高高在上的尊嚴。所以他們夫妻不是一種人,我相信他們兩個人對同一件事情往往會作出南轅北轍的判斷。
我躲藏的這扇屏風已經(jīng)很陳舊。但正是因為我第一次離它這么近,我才發(fā)現(xiàn)它上面的圖案原來是用極其昂貴的金銀絲繡成的。在屏風的右下角,我才看到那一方并不起眼,卻是不怒而威的,皇室的徽章。
那是他們結(jié)婚的時候,她的嫁妝。
屏風的那一邊,觥籌交錯。我第一次看見這個女人綻放出非常得體的笑容來。過了一會兒,呂先生也加入了他們。我第一次看到那個平日里嘻嘻哈哈、愛開玩笑的呂先生穿上一身華美官服的模樣。那讓我陌生跟惶惑。
于是我一個人悄悄地來到了靜謐的院落里。芍藥花在拼盡全力地冶艷綻放。我坐在槐樹的陰影中,我知道,或者我該離開。我自己也沒有想到,那輛華麗的馬車,和那個一身官服的陌生的呂先生會這么深、這么重地刺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