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述，《錦瑟》詩意，有首尾二聯(lián)已經大體表明了，但僅有意思是沒有心靈的光輝、感應、力度與美感的。就是說首尾二聯(lián)的能量是太有限了，僅有首尾二聯(lián)就像是一塊還沒有在線圈上通上電的鐵棒，還沒有能出現(xiàn)場風景。乃有“莊生”“望帝”聯(lián)與“滄?！薄八{田”聯(lián)，借具象以表達抽象的心志情意，這在中國是一種極為普遍的美學傳統(tǒng)與創(chuàng)作方法。畫家們更喜歡這樣做。畫石畫竹、潑墨山水，都宣泄著畫家的志趣塊壘。義山詩作，比起畫家們的寄托，就要繁復幽深得多了。

這種典事與意象同作者心靈的關系，一是貼切，二是距離，三是無（主）線無序又恍若有線有序，四是放射而又回歸，五是純粹。

貼切的意思是詩人建構可以感知的人生場人生風景的時候，不是模擬外在的人生，而是源于內心的體驗。莊子、望帝、蝴蝶、杜鵑、錦瑟、琴弦、滄海、明月、珠淚、玉煙直到翡翠、芙蓉、金蟾、玉虎、金燼、石榴……都是那樣的李義山的內心化了的。與其說是義山接觸到了這些事物典故才有了這樣那樣的感想，不如說是義山蓄積了太多的抑郁哀傷，生發(fā)出來了以上種種景象——叫做心生萬象。這樣才能傳心傳情，貌離神合，如有天助。這個天就是自己的內宇宙，戲用一個氣功名詞，就是自己的小周天或大周天。

距離的意思是，第一，任何人生風景與心靈場“景”都不可能完全重合，而是保持著距離，從第一個景到第二個景，這正是咀嚼與體味此類詩的妙處。第二，各個意象、風景、典事之間，保持著距離。這樣才能言不言之意，抒不言之情，得意而忘言，得心靈而失風景的確定與確解。它們言有盡而意無窮，令人流連難舍，生發(fā)出別的類型的詩作不可能具有的欣賞興味。

無線無序非無景，是說一個風景你可以有多種進入和瀏覽欣賞的路徑。你可以移步換形，回眸創(chuàng)意?？鋸堃稽c說，李義山的這些詩幾如“撲克牌小說”，表現(xiàn)的是活質，是重組的可能性，是創(chuàng)而造之的誘惑，倒背橫插皆有無比的情致，乃能表現(xiàn)“場”的動態(tài)，場的能量；詩語雖然凝固在那里，詩情詩意卻還在飄搖運轉乃至奔騰沖突，結合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