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民主政治革命都有一個祖國,局限在一國之內(nèi)。但法國大革命卻沒有這樣的疆域限制,而且可以說,它的影響把地圖上的國界線全都抹掉了。不同法律體系、不同傳統(tǒng)、不同性格、不同語言的民族,被打碎重組,人們在更廣的范圍內(nèi)彼此接近或分離,兄弟可以是仇敵,敵人成了戰(zhàn)友??梢哉f,它超越了一切國籍,組成了一個理念上的共同祖國,整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可以申請成為它的公民。
沒有一頁史冊上可以找到另外一次政治革命,和法國大革命的特點相同甚至類似,除了宗教革命。所以如果要打個比方來說明的話,把法國大革命和宗教革命進行對比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席勒在《三十年戰(zhàn)爭》 里說得很對:16世紀的宗教改革非常偉大,宗教改革拉近了并不互相了解的各國民眾,共同的信仰使他們緊密相連。確實,法國人和法國人交戰(zhàn)的時候,英國人前來參戰(zhàn);在波羅的??v深處出生和長大的人們,竟然遠離故土深入德意志腹地,去保護那些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德國人。當時,所有的對外戰(zhàn)爭都帶著內(nèi)戰(zhàn)性質(zhì),所有內(nèi)戰(zhàn)都有外國人參戰(zhàn);民族的舊利益被拋在腦后,新的利益取而代之;領(lǐng)土問題讓位于對教義的爭論;舊有的政治規(guī)則和外交規(guī)章互相重疊混雜,又彼此相斥,這對當時的政治家們來說可是件非常委屈的事兒,一不小心就會蹦出個什么規(guī)則讓他們大吃一驚。這正像1789年后歐洲發(fā)生的事情。
所以,法國大革命不是一場簡單的政治革命,而是采用宗教革命的手段和外衣的政治革命。我們還可以看看它到底有哪些具體的特點和宗教革命相似。它不僅像宗教革命一樣廣泛,超越法國的邊界,還像宗教革命一樣通過布道和宣傳加以傳播。這場政治革命激發(fā)了布道的熱忱,人們滿懷激情地在國內(nèi)革命,同樣激情洋溢地向國外傳播革命。這可是真是一番新景象。法國大革命確實讓世界見識了許多新奇的事情,而這件事應(yīng)該算最新鮮的了。但我們不應(yīng)該就此打住,而應(yīng)該進一步深入,看看法國大革命和宗教革命之間這種平行類似,是否來源于相似的原因。
宗教有個特點,它通常把人性作為考慮的對象,而有意忽略國家的法律、風俗和傳統(tǒng)在人的共同本性上加的特殊成分。宗教有個主要目的,它調(diào)整人和上帝的總體關(guān)系,調(diào)和人和人之間相互的責權(quán),而有意忽略社會組織形式。宗教不區(qū)分你是哪國人或者哪個時代的人,而是把人分為父子、主仆、鄰居。宗教植根于人性本身,所以能被所有的人接受,對任何民族都適用。所以,宗教革命的舞臺往往非常廣闊,極少像政治革命一樣局限于一國、一族的界限里。而且,宗教越是抽象到人性,就越能廣泛傳播,超越法律、氣候和民族的差異。
古希臘羅馬時的很多異教,或多或少都和各國的政體和社會狀況有關(guān),異教的教義里總保留著某個民族甚至某個城市的特點,所以非基督教通常局限于一國之內(nèi),很少能超出這個范圍。異教會有不寬容,會有宗教迫害,但異教徒很少有布道的熱忱,所以,這種大規(guī)模的宗教革命,只有等待基督教到來之后了。而且,曾經(jīng)阻擋異教的各種障礙,基督教不費吹灰之力就越過去了,迅速征服了大部分人類。基督教的勝利,至少部分原因必須歸功于它的這個特性:其他宗教都沒能擺脫具體的國家、具體的民族、具體的政府形式、具體的社會狀態(tài)和具體的時代的限制,基督教則不同。我認為這樣說并不冒犯神圣的基督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