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我對宗教的議論，同樣適用于社會權力（政府），而且更加適用。大革命一下摧毀了維持社會等級制度的機構(gòu)，推翻了束縛人的一切習俗，人們看到這些便可能會誤以為，大革命的目的不是摧毀舊社會秩序，而是要摧毀一切秩序；不是要摧毀某一政府形式，而是要摧毀政府（社會權力）本身。他們錯誤地斷定，大革命的本質(zhì)特性就是無政府主義。但是我敢說，這只是蒙騙眼睛的假象。

大革命開始后半年多，米拉波 私下致函路易十六：“如果您把比較一下新舊兩種形勢，就會得到慰藉，重新獲得希望。國民議會頒布的法令中，尤其是最重要的那部分法令里，有一部分很顯然是有利君主政府的。取消高等法院、三級會議省份，取消教士、特權階級和貴族集團，這對君主權力都是大大加強的。如果黎世留 看到，現(xiàn)在只有一個階級，一個市民階級，他會十分高興的，因為這種平等只是表象，而且這種平等更加有利于權力的執(zhí)行。多少位先皇都曾用強權加強國王的權威地位，但各個世代的努力之和都沒有大革命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做得更有效國?！彼麑Υ蟾锩倪@種解讀，和那個領導另一場大革命的人 的理解頗為相似。

從一開始，法國大革命的目的就不是要改革政府，而是要廢除舊社會形式。所以，它對一切現(xiàn)存權力展開攻擊，摧毀一切原有的大人物，干掉各種傳統(tǒng)，變更風俗習慣，總之一句話，它要滌蕩人的頭腦，把一切曾經(jīng)需要尊敬和服從的條條框框統(tǒng)統(tǒng)扔進垃圾堆里。這就是法國大革命為什么這么特別，這么無政府主義的原因。

但是拋開這些碎片，你會發(fā)現(xiàn)出現(xiàn)了一個新的龐大的中央政權，把之前分散在社會各處——大量從屬權力機構(gòu)、等級、階級、職業(yè)、家庭和個人——的零散權力的一切權力和影響力全部納為己有了，這些零散權力全部被一個統(tǒng)一體吸收和吞沒。自從羅馬帝國崩潰以來，世界上還沒有哪個政權能夠和它相提并論。大革命創(chuàng)造了這個全新的權力形式，或者不如說，在大革命的廢墟里，這種新權力形式自動長了出來?？梢哉f，大革命建立的政府十分脆弱，但是我們還要知道，它可比自己推翻的政府形式要強大得多。它既脆弱又強大，而且這脆弱和強大來源于同一個原因，這個原因會在下面詳加闡述。

米拉波看得很透，他透過搖搖欲墜的舊制度的迷霧，一眼就瞄定了這個全新的權力形式，它簡簡單單，但無所不包，而且運行起來非常有秩序。當時的民眾可是看不到這個龐然大物的。但是，漸漸地，隨著時間的推移，整個世界都明白了這種新形式的權力到底有什么好處。而且今天，各國的君主仿佛只能看到它的好處了。他們的腦子里，充滿了對法國新制度的羨慕嫉妒恨，而且，不僅大革命孕育的人們對新形式十分推崇，就連那些曾經(jīng)和大革命格格不入甚至完全敵視大革命的人也加入進來，他們都在各自的領域里孜孜不倦，努力廢除各種特權和豁免權。他們致力于融合不同的階級，使社會的不同等級趨于平等，官員代替了貴族，統(tǒng)一的法律代替了地方性規(guī)章，統(tǒng)一的政府代替了支離破碎的眾多權力機構(gòu)。在這項革命事業(yè)中，他們都兢兢業(yè)業(yè)，恪盡職責。遇到什么障礙，他們還會借用大革命時的手段和口號，他們偶爾還會煽動窮人反對富人，教唆平民反對貴族，鼓動農(nóng)民反對領主。法國大革命既是他們的傷痛，又是他們的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