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服之實》抹不去心頭的陰影

章服之實:從沈從文先生晚年說起 作者:王亞蓉


1975 年夏的一天,沈先生又帶我到歷史博物館,在二樓美工組那走廊似的工作室,看見一個人正在畫諸葛亮像,先生過來他沒有言聲,先生就說:“不要照這刻本上摹,這巾不大對。你是代表國家博物館在畫,要研究一下當時‘綸巾’的式樣……”不料,那人說:“你不要在這指指點點,你那套行不通了!”那人背靠舊沙發(fā),翹著二郎腿上下抖動著,夾著香煙的左手沖沈先生邊點戳著邊說……一幅桀驁不馴的模樣。先生氣得面紅耳赤,我攙扶他的手覺得他在發(fā)抖。先生無言地盯視著那人??粗歉蓖媸啦还У睦涿?,我拖著先生朝前走:“您怎能跟這不懂事的人真生氣,他是誰呀?”

“范曾?!?/p>

這就是我和范曾先生的第一次見面。我知道當年因他的狂傲得罪了葉淺予先生,畢業(yè)分配被發(fā)往邊寨。他為了前途,用心用信,使得從不求人的沈先生為了美院的這名畢業(yè)生,找美院朱丹(原中央美院院長)和葉淺予(原中央美院國畫系主任)這些老友求情,未果,借總理批示服飾圖錄課題,要范曾和夫人邊寶華到自己身邊協(xié)助工作,最后歷博費盡周折地終于把他調(diào)給了沈先生,范曾和夫人邊寶華留在了京城。與范曾晤面目睹的那場面,我痛徹地感覺他就像我兒時即知道的向東郭先生求救的那條中山狼。我為先生委屈,我看著先生多日都恢復(fù)不過來的情緒難過。迫于某些緣故,范曾在文章上辯解說沒有這回事。“文革”那段不正常時段過后,他也跟人講過:我和沈先生只是思想認識的分歧……但無論怎樣,也抹不去沈先生心頭的陰影,他再不愿提這個人。我佩服范先生的聰明和才學(xué),但總也揮不去他當面羞辱沈先生的惡劣影像。借這篇小文我替沈先生述說這個經(jīng)歷,為鳴不平。人在任何時候有些事情都是不該忘卻的。

我因辦理工作調(diào)動認識了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秘書長劉仰嶠先生(原高等教育部副部長)。在交往中,我和王孖先生經(jīng)常選一些沈先生研究的各種物質(zhì)文化史小專題給他介紹,譬如“扇子的發(fā)展與衍進”“熊經(jīng)鳥申”“獅子在中國”……仰嶠先生尤其感興趣的是,西漢醫(yī)學(xué)家華佗所倡導(dǎo)的人摹仿虎、鹿、熊、猿、鳥的動作和姿態(tài)來活動,以增強體質(zhì)、防治疾病的“五禽戲”。這種健身導(dǎo)引術(shù),即吐故納新的“熊經(jīng)”,反映在西漢壁畫、畫像石、銅鏡、金銀錯器物上,沈先生通過對這些“熊”的各種姿態(tài)排列進行比較研究,具體形象地介紹了這種古代的體育文化。記得仰嶠先生邊看邊有興致地摹仿,說:“像太極拳,這研究太重要了,有意義……”這樣,自1975 年始,他逐漸知道了沈先生工作境遇的不利以及沈先生所開展的研究工作的重要性,所以越來越關(guān)心,后來留下了沈先生部分研究專題圖文,要正式和胡喬木(當時任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院長)談?wù)?,看能不能設(shè)法給創(chuàng)造工作條件。時值“文革”末期,社科院的科研條件也困難,“先請菩薩后立廟”是當時社科院發(fā)掘優(yōu)秀科研人員的搶救人才政策。終于,1978 年,沈從文先生正式調(diào)入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胡喬木、劉仰嶠二位領(lǐng)導(dǎo)讓沈先生提出工作要求和生活上的困難,院里可以幫忙解決,沈先生只提了兩條:

一、望將王孖、王亞蓉調(diào)到身邊協(xié)助工作;

二、找個地方集中整理出版周總理囑編的《古代服飾圖錄》(這是在歷史博物館時的定名)。

沈先生對自己家中因“文革”遭遇的種種困難只字不提。他曾說過:“個人的小事怎能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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