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在家庭責任感方面,她和她爸可以說倒了個個兒。除了何家,我沒見過有哪個當爸爸的讓女兒撐起一個家。
何家那杯甜死人的米花茶多少撫慰了饑餓感,讓我有力氣走回去。沿著村路往家走,有種不切實的游離感。早上還置身于人車紛擾的城市喧囂,這會兒腳下踩著寂靜的土路。我在半道上遇見一個遠房表叔,沖他點頭致意,他茫然地盯著我看。直到我們即將擦肩而過,他的視線劃過我鼻子下方的傷疤,這才恍然大悟地沖我嚷:“程妙!哎呀,都這么大了。不認得了。”
爸逢年過節(jié)也不出山,我陪他在老君山半山腰的小屋過了好多個春節(jié),久不進村,表叔認不出我也正常。估計他看我和我看何書的錯愕差不多。不同的是,我的傷疤是個印記,變化再大,年歲再悠久,惟有這道貫穿口鼻之間的疤痕騙不了人。
其實可以用激光手術(shù)把傷疤去掉,但我不想這么做。大概是白羊座的固執(zhí)在作怪。我被遺棄的理由肯定在于兔唇,留著這道疤,就像一個提醒。提醒我,是誰把我撿回來撫養(yǎng)長大。
這道疤是我和我爸之間的一條線。
秦拓曾經(jīng)撫摸著我的傷疤說,如果有一天你走丟了,茫茫人海,我也可以靠它把你找出來。
人在戀愛的時候說什么都不顯得肉麻。時過境遷再想起,只覺悲涼。
我和表叔打過招呼,他大聲問我,是不是回來幫我爸弄那一百畝。
看來這一帶無人不知我爸租了一百畝。我含糊地回應(yīng),匆匆往家走。老遠就看見院門敞著,門檻上坐著憨包。他是個低智流浪漢,因為基本無害,人們也就任由他在鎮(zhèn)上晃悠。沒有人知道憨包姓甚名誰,哪里人氏,年歲幾何。
憨包其實不像人們以為的那么傻,他對樂器有著超乎常人的天分。這會兒他坐在門檻上,戴著萬年不變的破八角帽,正低頭摩挲一管竹笛。大概是我爸給他的新玩具。我走過去喊了聲“老憨”,他全身一抖,抬頭發(fā)現(xiàn)是我,頓時咧開嘴,露出被人打掉了門牙的缺口。比表叔的反應(yīng)聰明得多。
“老憨,吃飯沒有?。恳獩]吃,一會兒請你吃飯?!蔽医?jīng)過他身旁往里走。
憨包聽懂了“吃飯”兩個字,發(fā)出“嗬嗬”的聲音。出于多年養(yǎng)成的本能,他不敢跟著我穿過大門。除了我家,其他人家的門檻他也是不敢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