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個康巴漢子并不威武,還有些可笑。他的墨鏡有些歪了,汗水從他寬大的黑額頭上不斷淌下來,他歪著嘴角,緊張地笑著。身邊的村民沒完沒了地笑。這可能是新郎的舅舅吧,新郎的父親是不能出席的。他后面還跟著兩個年輕的漢子,也是一樣的打扮,一樣搖晃的步伐,一樣拘謹?shù)纳駪B(tài)。我不知道哪個是新郎,他們就好像三團酥油,緊張地流進了冷水里。
農(nóng)家小院已經(jīng)人山人海,他們?nèi)羰前褜殑Π纬鰜?,小院子定要被撐爆開了。新娘的舅舅挺不好意思地出來迎接——這是個瘦高的大個子頭發(fā)披散著,隨意地披著襯衣。舅舅對著舅舅,一時無話。
家門口放了三只水桶,蓋上哈達,水桶上飄著酥油,放著柏枝。三個少女,統(tǒng)一穿著黑色皮衣,不好意思地站在水桶后面。
康巴漢子走到水桶面前,開始念念有詞。我想他心里一定在想,可不能忘詞啊,這么多人,太羞人了。他每念幾句,旁邊的人就大聲應和,還有不少人僅僅是哼哼。然后,他竟真的忘詞了。他仰著頭,不知道是在想詞,還是在醞釀一個噴嚏。墨鏡下看不清他的眼珠是不是在轉(zhuǎn),威嚴的大臉更僵硬了,似乎在不知慚愧地等待別人給他提詞。四周的笑聲越來越大了,汗水從他粗大的發(fā)辮上滾滾流下來。
好不容易想起來,念完了,這位舅舅趕緊拿起柏枝,蘸水向那三個少女身上灑去。水從少女油黑的劉海上滴下來,少女烏黑的眼珠烏溜溜地轉(zhuǎn)著,都是十六七歲,眼看也到了出嫁的年紀。也許圍觀的人群中,正有她們中意的人。姑娘因而緊張地抬起眼睛。
我一個勁瞎想曲西舅舅的模樣,她倒確是有兩個舅舅的。
康巴漢子們照例按著寶劍,上樓開始吃流水席了。新娘的舅舅讓人給迎親的三個漢子端上了人參果,漢子們終于放下了寶劍,敞開了衣襟,恢復了農(nóng)夫的本色??蛋蜐h子的髭須和憨厚的表情引起了很多人的興趣,甚至有人伸手去拉他的胡須,以證明真假的。
我趕緊問一個朋友,剛剛那忘詞的康巴漢子念的是什么,回答說聽不懂,反正是藏族的規(guī)矩。我又問那三個少女又代表什么?答案是,不知道,三個少女,可能臨時代表仙女吧。鬧哄哄的祝酒聲中,新娘的閨房門突然開了,一個穿著金紅色藏袍的女子,戴著大串珊瑚項鏈,發(fā)辮精致地盤在頭頂,系著金嘎烏的腰帶,凄厲地痛哭著,看樣子已經(jīng)哭了很久,氣息奄奄,被兩個女子攙扶著,虛弱無力地走了出來。
這當然就是新娘??藜蘧痛碎_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