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體現(xiàn)出情感與婚姻的某種不可調(diào)和的悖論性,是一出人間無法解決也不會有答案的大悲劇。
《西廂記》中也埋下這樣的結(jié)構(gòu):一見鐘情的兩個人,女方家長阻擋住,要求門當戶對,男子必須考上狀元后,才能和女兒完婚,考不上就不許。劇本結(jié)局雖是個“大團圓”,實際上作者卻是把離別那一段當了永別來寫的:
碧云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老天不管人憔悴,淚添九曲黃河溢,恨壓三峰華岳低。到晚來悶把西樓依,見了些夕陽古道,衰柳長堤……遍人間煩惱填胸臆,量這些大小車兒如何載得起?
為什么要這樣寫呢?
假如門不當戶不對,那么男主角棲息他人門下,腰桿兒一輩子挺不直。追求自由、自立的小姐,要這猥瑣的男人干嘛?
這是個兩難。
在無法美滿的愛情或婚姻現(xiàn)狀下,男子唯有改變自己,或放棄,或科舉,才能解決危機。
矛盾來了:放棄的話,情感上如何承受?不放棄的話,科舉他成嗎?
照他“游于四方”的性情看,科舉他是不太行的。
這人根本沒時間讀書,盡在偷情與戀愛,一路上害著相思,念著溫柔,不用心于書,若能高中,并一舉奪魁,那真是癡人說夢。
所以,后來他的居然考取狀元,得了“團圓”的結(jié)果,只是作者為照顧觀眾情緒而設(shè)計的,前次的別離才是真正的“永別”,作者知道事實上的他一定考不上,愛情難分難棄,也就把它當了“永別”來寫,透出王實甫作為一個偉大作家的不凡之處,在看似很淺的內(nèi)容背后,埋著很深的井,放進了深刻的東西,作品從而具有了永恒的品性,讓我們從中觸摸到了偉大,獲得思考上的快感。
若從這方面看,莫言的作品很難具備這類品性。所有架構(gòu)都能落進最后幾句話中,矛盾都得到“解決”,起碼讀者都知道該怎么解決。
他寫得最切近生活實際的長篇《天堂蒜薹之歌》,其小人物的冤屈、不解氣以及后來一個個的悲涼結(jié)局,全是官僚們?nèi)藶橹圃斓?。沒有這些人為因素,能通過正當程序把官僚打倒,或者主人公稍稍具備一些現(xiàn)代理念,也就不會發(fā)生這些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