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個角度來說,這年頭的年輕人動不動就鬧離婚其實非常合理,也令人艷羨。據(jù)某雜志統(tǒng)計,據(jù)說每五分鐘就有一對夫妻離婚。報上也提過婚后一年內(nèi)的離婚率有多高。年輕人能夠鼓起勇氣爽快離婚是件好事,直到最近,年輕人才總算不再在乎所謂的“社會眼光”。
即便如此,只要稍微耽誤離婚的時機,依舊會被家庭中的夫妻關(guān)系和令人憎惡的社會鎖鏈捆綁住,難以脫身。雙方的憎恨日積月累、益發(fā)濃稠,最后不是在惰性下妥協(xié),就是抗爭后死心,最終索性放棄一切縮進自己的殼里。如果為了顧及社會眼光而假裝家庭美滿,為了不想讓別人發(fā)現(xiàn)而強顏歡笑,這股憎恨便只能在內(nèi)心悶燒。在凄涼荒蕪的氣氛中結(jié)束僅有一次的人生。
只為了當初一段微不足道的邂逅就虛擲一生,說來再沒有比這更不合理的事了。就算想率性而為,往往也會顧慮秉承儒家思想的傳統(tǒng)社會輿論,時時瞻前顧后,反復遲疑。擔心這么做世人會投以何種眼光,說出什么閑話。在家里則每時每刻都要小心翼翼地窺伺憎惡之妻的表情度日。這些都是來自中年人無論對外或?qū)?nèi)都不希望招惹麻煩,因循姑息的毛病所致——矢澤如是想。
猶記十幾年以前,矢澤某次與鈴惠爭吵時,也曾脫口怒吼出:“咱們倆就此恩斷義絕,你給我滾!”當時鈴惠當然也反抗得很激烈,但那時她的個性還沒惡化到異常的地步。她把換洗衣物之類的東西塞進皮箱后便沖出家門,當時已是半夜,她在東京又舉目無親,最后反而是矢澤開始擔心,甚至開始出現(xiàn)不祥的幻想,怕她在外面游蕩,一個人胡思亂想跑去臥軌自殺或投河自盡。這讓他想起以前在奧入瀨溪谷服藥自殺的道子,不覺有些擔心,于是出門朝車站方向走去,邊走邊東張西望,走著走著就發(fā)現(xiàn)鈴惠拎著皮箱,佇立在黑漆漆的空地上?!拔梗康?,回家吧?!彼@么一說,她就乖乖地跟了回來。
經(jīng)過那次的教訓,鈴惠是否變得安分了點兒?當然沒有。夫妻口角依舊不斷。某天矢澤又說:“我要離婚!你走吧?!边@次她也憤然離家出走,同樣也是在三更半夜。有了一次的經(jīng)驗,矢澤心想:隨便你,最好就這樣一刀兩斷,那才真是意外之福呢。于是,他下定決心獨自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覺身畔有人,并隨之驚醒。屋里雖然沒開燈,但隱約可以看見鈴惠,她坐在他的被腳旁,不知是幾時回來的,連和服也沒換下,就這么蜷縮著。
矢澤問她杵在那兒干什么,鈴惠不發(fā)一語,背對著他低頭弓身,縮在腳邊上。矢澤直起上半身,說了三言兩語,但她就像耳背似的,身體變得更加僵硬,依舊一語不發(fā)。大概是離家出走又偷偷跑回來,面子有點掛不住吧。她主動回來表明想讓步求和,卻又為了面子開不了口,所以才僵坐著獨自生悶氣。
矢澤懶得理她,索性又躺下,后來就這么睡著了。過了幾個小時后醒來一看,鈴惠依舊弓腰縮在被窩邊。雖然覺得這個女人有些過于倔犟,但那副模樣多少還是令人憐惜。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兩次其實都是鈴惠的策略。她之所以整晚站在空地、像祈禱巫女般蜷縮著不動,完全是吃定了矢澤會心軟的弱點。當時如果他的態(tài)度再強硬一點,徹底拒絕鈴惠,就早就離婚了。那是十幾年以前的事了,當時彼此都還年輕,還有可能離婚。矢澤覺得是當時的婦人之仁造成了今日的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