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昏地的七天七夜之后，這個(gè)男人走出了氈房，他步履有些蹣跚，像喝醉酒了一樣。在他身后，女薩滿手扶著半掩的白楊木門，目送他走遠(yuǎn)。女薩滿半掩著大襟襖，大襟襖沒有掩嚴(yán)實(shí)，半只奶頭露出來，有點(diǎn)像母牛的奶頭。

劉勃勃來到了草原上，來到那片芨芨草灘上，他疲憊萬分地躺下來，面朝天，那情形，就像一個(gè)牧人揮舞了一天的大刈鐮打完馬草以后，疲憊地躺臥在草堆上，或者像米勒筆下那收割完莊稼的農(nóng)夫一樣，仰臥在地上，看天上的白云，兩只穿著靴子的大腳直直地豎在那里。

他感到快樂了嗎？不知道！那么，他感到痛苦了嗎？亦不知道！我們所能知道的是，突然有兩行熱淚迸出，順著他的鬢角流下來，打濕了這冰涼的土地。

他就這樣在芨芨叢中靜靜地躺著。他大約躺了很久，久到天荒地老；他又大約只是躺了片刻，短得只有一頓飯的工夫，然后，劉勃勃手扶著地面，翻身起來。

他的身上突然有了一種奔馳的欲望。而在他的左邊，就有一匹被施了羈絆在草原上游弋的馬。于是劉勃勃走上前去，卸去羈絆，跨上了馬。

這是一匹沒有配鞍子的馬，草原上的人們叫它“光背馬”。勃勃一躍跨上去，用兩手抓住馬脖子上長(zhǎng)長(zhǎng)的鬃毛，兩腿使勁一叩馬肚子，于是馬兒頭仰了起來，“咴咴”地叫了兩聲，兩只尖細(xì)的耳朵向前一伸。

馬兒奔馳起來。

而這時(shí)在那高高的代來山的山頂，老杜梨樹下，女薩滿又在祈禱：

“吸吮下去吧，慈愛大地。張開你的大嘴貪婪地吸吮，將這齊腰深的積血吸干。這樣你會(huì)驚奇地發(fā)現(xiàn)，草原將變得異常肥沃，牧草將會(huì)茂盛地生長(zhǎng)起來，匈奴人的白蓮花般的座座牙帳將會(huì)在大河套重新搭起，而匈奴的健壯的男人們將會(huì)像黑森林一樣成長(zhǎng)起來，像那傳說中的巨人一樣見風(fēng)就長(zhǎng)，一日三丈！”

在女薩滿那年復(fù)一年的祈禱聲中，奇跡終于出現(xiàn)了。

代來山頂那棵半枯的老杜梨樹突然噼噼啪啪作響，代替枯枝的是一樹碎銀子般的繁花。而在山下那廣袤的草原上，青草開始拔節(jié)、生長(zhǎng)，由枯黃變得青綠。那五顏六色的花朵突然開始熱烈地開放。那沉睡在灼熱沙丘之上的紅柳叢，枝干上吐出一串串花穗。白楊樹的葉子在風(fēng)中颯颯作響，熱烈地拍著巴掌。那條哀慟的小河，被后世稱為“硬地梁”的小河，開始淙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