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琇笑道：“是祖母教你識的嗎？”

阿鄴怔了一怔，點(diǎn)了下頭。

阿琇也不在意，徐徐地說道：“鄴乃地名，在漳水之南，前朝魏武帝便是發(fā)跡于鄴城的?！?/p>

阿鄴眼中閃過一絲亮光：“是魏武帝曹操嗎？官渡滅袁紹，陽平降張魯，魏武帝可著實(shí)是大大的英雄?！?/p>

“阿鄴知道得不錯，都是祖母講給你聽的吧?！卑L略是驚訝，微笑道：“魏武帝生于亂世之中，一生戎馬，南征北戰(zhàn)，打下千里江山，確實(shí)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漢。但魏武帝一生除了武功之外，飽讀詩書，文采飛揚(yáng)，他著的兵書、寫的詩歌更是了不起?！彼姲⑧掜新冻隽w慕憧憬的神色，一壁在地上書寫，一壁輕聲吟誦道：

惟漢廿二世，所任誠不良。

沐猴而冠帶，知小而謀強(qiáng)。

猶豫不敢斷，因狩執(zhí)君王。

白虹為貫日，己亦先受殃。

賊臣持國柄，殺主滅宇京。

蕩覆帝基業(yè)，宗廟以燔喪。

播越西遷移，號泣而且行。

瞻彼洛城郭，微子為哀傷。

“賊臣持國柄，殺主滅宇京，”阿鄴念了好幾遍，一臉崇敬地說，“這也是魏武帝的詩嗎？”

阿琇點(diǎn)頭笑道：“這是魏武帝的《薤露行》，說的是董卓之亂的故事?！彼⑧捘暧走€不能理解，便逐句解釋道：“惟漢廿二世，所任誠不良，這說的是漢代自漢高祖劉邦開國，到漢靈帝時正好二十二世。漢靈帝死后，太子劉辨即位，何太后把持朝政，宦官張讓段珪專權(quán)，天下禍亂一時?！?/p>

“那不是和現(xiàn)在一樣嗎？”阿鄴睜大眼睛問。

阿琇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下一片黯然，父親昏庸低智，比起劉辨來恐怕還要暗弱幾分，而賈后的專權(quán)亂國，更比那時還要嚴(yán)重。她頓了片刻，續(xù)道：“那時候何太后的父親何進(jìn)官拜大將軍，他見朝中局勢大亂，就私下密召涼州董卓進(jìn)京鋤奸護(hù)駕，誰知道這一護(hù)反倒護(hù)出了天大的亂子。這第二句就是寫何進(jìn)的，說他‘智小’圖謀大事，就好像猴子硬穿人的衣服，始終是做不成大事的?！?/p>

阿鄴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何進(jìn)已經(jīng)是大司馬了，誅殺幾個宦官而已，找?guī)资畟€宮中侍衛(wèi)動手就夠了，何必要找董卓幫忙?！?/p>

阿琇見他小小年紀(jì)頭腦倒很清楚，不由贊道：“這就是魏武說的‘猶豫不敢斷’的壞處了，終于釀成了大禍。何進(jìn)召董卓進(jìn)京，消息外泄，反而被宦官張讓所誅殺，京中大亂，張讓帶著小皇帝和陳留王跑到平津，被董卓所殺，董卓又廢掉了小皇帝，立陳留王為帝，挾天子以令諸侯，終于造成漢祚覆墜?！ピ轿鬟w移，號泣而且行。瞻彼洛城郭，微子為哀傷?！@最后四句說的是后來董卓逼宮殺帝，火燒洛城，漢獻(xiàn)帝被迫西遷長安，一同遷徙的百姓沿途哭泣，千里江山都成了一片焦土，黎民百姓流離失所，痛苦不堪?！?/p>

阿鄴雙目圓睜聚精會神地聽完這個故事，反而不說話了。他看著地上阿琇娟秀的字跡，默默地在心里吟誦了一遍，過了良久方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阿姊，給我講講宮外的事情吧。”

“唔，你要聽什么？”

“我想知道外面是什么樣的，是不是有很多街道，很多的人……街道是什么樣子的？會比屋子還寬嗎……”

“洛陽城很大很大，城中有五條水渠，每條渠上都有金龍為護(hù)，又叫做五龍渠。洛陽城中還有好多條寬敞的街道，最熱鬧的就是銅駝街了，可以并排走十多輛馬車也不顯擁擠，銅駝街一直通到宮城里去。阿姊小的時候，母妃就抱著我去鳳樓上看過，那真是這世上最寬的一條路?！?/p>

阿琇閉上了眼睛，描述起銅駝街的樣子：“銅駝街的兩邊有很多賣貨的貨郎，通常最早到的就是販胡餅的，他們天一亮就趕到街上來販賣，挑著沉甸甸的銅做的大爐子，里面都是熱騰騰的蒸糕、白環(huán)糕，有時還會蒸些豚皮餅、歡喜果兒，一出爐就會被搶空，可難買的?！?/p>

“什么是豚皮餅？”

“豚皮餅是用羊奶和面做的，用拇指大的小勺子舀到小銅缽里，再放到大鍋里煮沸，燙出來的薄薄香香的就是豚皮餅了，上面還撒了一層糖霜，可好吃得緊。”

阿琇講完就后悔了，阿鄴從來沒有離開過這里，連羊奶和糖霜都不知是什么味道，她怕阿鄴傷心，忙又岔開了話題：“其實(shí)吃的并沒有什么意思，銅駝街上最好玩的還是那些斗雞、雜耍，還有小孩兒在街角騎竹馬，可有趣了?！?/p>

“竹馬又是什么？”

“是用竹子做成的小馬，后面還系上一面彩幡，幾個孩子一起騎著竹馬奔跑，就像大人們在騎馬一樣。”

阿鄴輕輕地嘆了口氣，仰頭看向天空。

一望無際的碧空下，閃閃發(fā)亮的陽光將紅葉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金邊，遠(yuǎn)處紅霞如云，近處紅葉如霞，長空如洗，一切都顯得那么的澄凈透亮。

“阿姊，我真想出去看看。”

阿琇微笑著摟住了他。

其實(shí)阿琇也沒有去銅駝街看過。她只見過宮廷四四方方的紅墻，墻里有花花草草，可獨(dú)獨(dú)沒有聽過世界上最熱鬧的販夫走卒的聲音。

那些都是幼年時母親給她講過帝京的繁華，母親那時還很年輕，說過許多在閨中時見到過的趣事。如今母親雖然不在了，可那親切溫柔的話語仿佛還在耳旁，就好像是昨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