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宮不覺日長,歲月輪換,轉(zhuǎn)眼花開花謝,已過了三個寒暑。
這日午后,阿琇陪楊太后用過午飯,卻一直都找不見阿鄴,她心下有些生急,沿著金墉城內(nèi)走了一遭,叫了半晌卻見阿鄴從后院奔了出來,垂著眉眼不敢看她:“阿姊是在找我嗎?”
他身上的素色短襟夾襖是阿琇親手漿洗干凈今早才替他換上的,這個年紀(jì)的男孩個子躥得最快,去年阿琇給他縫的衣衫今年穿在身上已經(jīng)頗有些短了。此刻上面沾滿了塵土,簡直像是從泥里滾過一樣。而他神情慌張,心緒不定,更似是遇到什么事一般。阿琇瞥了他一眼,想說什么還是咽了回去,只帶他去換了件衣服,便去見過楊太后。
楊太后到底上了年紀(jì),又過了午覺的時候,頭痛病便發(fā)作了,見阿鄴既已找到了,略責(zé)備了幾句。阿鄴只是恭恭敬敬地垂首站著,低聲道:“鄴兒只是在后院中逛了逛,在假山后瞇了會兒睡著了,所以誤了時辰,祖母不要生氣了?!?/p>
楊太后素來疼他,不由摟到懷里疼道:“我的兒,怎么在假山后睡著了,可要小心著了風(fēng)寒。午飯還剩一些,快叫你阿姊替你盛了吃。”
阿琇答應(yīng)了一聲,牽著阿鄴便去里屋吃飯。宮里送來的飯食都從東首墻壁的一個鐵鑄的窗口里遞進(jìn)來,飯食大多都不太新鮮,雖然外表看上去仍是烹調(diào)得鮮亮得緊,只是內(nèi)里飯菜都是隔夜發(fā)餿的,飯中還都夾著沙子,吃起來稍不注意就會硌到牙。
阿鄴吃這樣的沙拌飯也有幾年了,見食盒中還有大半碗飯,就著幾棵青菜,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阿琇在旁靜靜地看了他會兒,忽然輕聲問道:“洛水旁的芙蓉花開了嗎?”
“開了些?!卑⑧掜樋诮恿艘痪?,忽然意識到什么,一口飯菜嗆到喉中,頓時咳嗽得漲紅了臉。
楊太后在外間聽到動靜,急問道:“出什么事了?”
阿琇忙應(yīng)道:“祖母,沒事,阿鄴吃得快了些,沒注意被嗆到?!?/p>
“阿彌陀佛,這孩子……”楊太后念了聲佛,仿佛絮叨了幾句什么,聲音漸漸輕了,想是又困睡去了。
“你瞧,祖母有多擔(dān)心你,”阿琇一壁替他拍著背,一壁低聲道,“你要混出去玩也好,以后回來先把衣裳換了,莫要讓祖母操心?!?/p>
“阿姊,”阿鄴的心里如亂麻一般,憋了半晌仍是道,“我不是出去混玩?!?/p>
阿琇握住了他的手,隱約感覺到他小手的虎口磨出了薄薄的繭,她溫柔地說道:“你是出去和人學(xué)武去了?”她早已發(fā)現(xiàn)后院有個狗洞,卻也只有身量未足的孩童才能爬出去。只是因長滿了近人高的苔草,倒也非常隱蔽。
阿鄴的臉漲得愈發(fā)通紅,卻說不出話來。
阿琇心里嘆了口氣,知道這孩子的執(zhí)拗性子,她回身從床下取出一柄長劍,遞給了阿鄴,輕聲說道:“你適才是在找這個吧?阿姊不問你去哪里,快把這飯吃完了,再不吃都涼了?!?/p>
“阿姊,”阿鄴眼眶有些濕潤,他將長劍緊緊貼在胸口,劍柄上鑲著的白玉泛出淡淡的光芒。他忽然抬頭望著阿琇的雙眸,輕聲說:“不是阿鄴不告訴阿姊,是阿鄴答應(yīng)了那人,對誰也不能說出去?!?/p>
阿琇點(diǎn)了點(diǎn)頭,再也不提此事:“知道了。這幾日天氣暖了,等會兒我們?nèi)グ阳廊炝莱鋈グ?。?/p>
他們在金墉城里可供御寒的被褥都是這里用剩下的舊物,錦緞雖是錦緞,只是不知道放了多少年了,黑烏烏的早已瞧不出原本是什么顏色,上面滿是蟲咬的痕跡,露出幾縷內(nèi)里的骯臟舊絮,在太陽下一晾,竟有些地方露出些浸出深色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