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跟其他更年輕的人、鼻涕都擦不凈的十六七歲的孩子們出去玩,他遇到了烏里塞斯· 利馬(我第一次見到他就發(fā)覺這個影響很壞),他開始取笑所有的老朋友,瞧不起他們,看什么都像但丁似的,好像剛從地獄回來,或者不是但丁就是維吉爾本人,這個敏感的孩子,他開始吸大麻煙,那腌臜的毒品,販賣我甚至都不屑去想的東西。不過,憑良心說,他跟過去一樣善良,我知道他依然很善良。所以,我們碰到時(純屬偶然,因為我們經(jīng)常聚會的已經(jīng)不是同一撥人了),他會說你好嗎,奧克西里奧,或者在布卡雷利大街的人行道上大喊救命,救命!救命!像只猴子般四處跳躍,手里拿一份玉米面豆卷或者一塊比薩,總是跟那個叫勞拉· 郝雷吉的女孩在一起,這個女孩漂亮極了,可是心腸卻比一個黑寡婦還黑,跟他經(jīng)常在一起的還有烏里塞斯· 利馬和另外一個智利小男孩費里佩· 穆勒,有時我甚至也跑到他們一伙里去,但他們說的全是格里格里科[7],就像《跳房子》里的人那樣,你能看得出,他們喜歡我,能看得出他們知道我的分量,可是他們講格里格里科,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么,憑這點最終還是把我拒之門外。不讓人覺得他們在嘲笑我!他們聽我的!可是我不會講他們的格里格里科,而這些可憐的孩子們又不放棄他們的俚語。那些被人遺棄的可憐的孩子。情況是:沒有人想要他們?;蛘哒f誰也不把他們當(dāng)回事?;蛘哂袝r你會有這種印象:他們太高估自己了。一天有人對我說:阿圖羅· 貝拉諾離開墨西哥了。接著又說:但愿這次他不再回來。對此我實在很惱火,因為我一直都愛著他,我沒準(zhǔn)還斥責(zé)了說這話的人(至少在精神上),可我最關(guān)心的是打聽他去哪兒了。然而誰也說不準(zhǔn):說去澳大利亞、歐洲、加拿大,什么地方的都有。接著我開始想起他來,開始想到他的母親,那么寬宏大度,開始想到他的妹妹,想起我們在他家做肉餡卷餅的那些下午,想起那次我做了面條,為了晾干,我們在廚房、在餐室、在亞伯拉罕· 岡薩雷斯大街上的那間小小起居室里,到處都掛上了面條。我什么事都忘不了。他們說這是我的毛病。我是所有墨西哥詩人的母親。1968 年,當(dāng)狂暴的警察和軍人開進(jìn)大學(xué)時,我是惟一堅持到底的人。我獨自一個人待在系里,關(guān)在衛(wèi)生間里,長達(dá)十天、十五天不吃東西,具體幾天我想不起來了。陪伴我的只有一本佩德羅· 加菲亞斯的書和背包,穿著一件白襯衣和一條皺巴巴的藍(lán)裙子,在這個世界上我有的是時間去想而又想??僧?dāng)時我卻無法回想阿圖羅· 貝拉諾,因為那時我還不認(rèn)識他。我心里對自己說:奧克西里奧,堅持住,你要是出去了,他們會把你投進(jìn)監(jiān)獄(或許驅(qū)逐你回蒙得維的亞,因為你天生永遠(yuǎn)收拾不好自己的證件,你這個傻瓜)他們會唾你,會揍你。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要堅持下去。抵抗饑餓和孤獨。我先是坐在馬桶上睡了幾個小時,就是這一切開始時我正坐在上面的那個馬桶,雖然人已極度虛弱,我還是相信它會給我?guī)砗眠\,可是睡在馬桶上太不舒服了,最后我索性蜷縮在地板磚上睡。我一個勁地做夢。不是噩夢。而是音樂般的夢,透明的質(zhì)疑之夢,還夢見光亮安全的飛機在寒冷、明媚、湛藍(lán)的天空上橫穿拉美大陸。我醒來時人已經(jīng)凍僵,而且饑腸轆轆。我向窗外望出去,衛(wèi)生間的那扇小窗戶外面,在拼圖般的校園殘片中,我看到了新一天的清晨。那天早晨我在哭泣和感謝天國的上帝聲中度過,在這樣的天國,誰也不會斷水。千萬別生病,奧克西里奧,我對自己說,喝你能弄到的所有的水,但千萬別生病。我脊背靠著墻滑到地板上,我又打開佩德羅· 加菲亞斯的書。我閉上眼睛。我大概睡著了。后來我聽到了腳步聲,我又藏進(jìn)格子間(那個格子間就像我永遠(yuǎn)不曾擁有過的小臥室,那個格子間就是我的戰(zhàn)壕和我的杜伊諾宮,我在墨西哥的主顯節(jié))。接著我又開始讀佩德羅· 加菲亞斯的詩。然后我又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