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該聚會由卡門的一位密友舉辦,他在為一家電影雜志寫影評,據(jù)卡門說,那位朋友十分幽默。我原本有點兒擔心她要給我們兩個人牽線,我對別人的牽線一點兒也不感冒,我需要的是有人出其不意地對我出手,好似兇猛的豺狼一般攫取我的心。要不然的話,我這個人有些過分關(guān)注自己,覺得自己一直在努力扮出一副萬人迷的模樣,卻又意識到自己顯然是在裝腔作勢,為了不當場穿幫,我便更加賣力地扮起了萬人迷,最后變得跟麗莎·明尼利[3]差不多:我活像正穿著連褲襪和小亮片翩翩起舞,但求別人愛我,邊舞邊揮著圓頂禮帽,踏著爵士舞步,臉上露出格外燦爛的笑容。
不過卡門對她的朋友贊不絕口,我也突然回過了神:卡門才不會給我們牽線搭橋呢,她自己就對那位朋友動了春心—妙極了。
我們爬上三段彎彎曲曲的樓梯,邁進了作家云集的人群。放眼望去,到處是黑框眼鏡和亂蓬蓬的頭發(fā),仿制西式襯衫和雜色高領(lǐng)毛衣,沙發(fā)上和地板上扔著一件件黑色羊毛雙排扣水手外套,油漆開裂的墻壁上貼著一張《亡命鴛鴦》的德語海報,音響里還播放著“法蘭茲·費迪南”樂隊的歌曲《帶我走吧》。
所有的酒都擺在一張牌桌上,一群家伙正繞著牌桌徘徊,時不時啜上幾口酒,又再把自己的杯子滿上一些,壓根兒不理會其他人還能不能分到酒喝。我擠進人群直奔塑料酒杯,一個長著俊美臉孔、穿著“太空侵略者”[4]T恤的男子稀里嘩啦地在酒杯里倒了一些冰塊,又咕嘟咕嘟地為我灌上了一杯伏特加。
宴會的主人開玩笑買了一瓶看上去能要人命的青蘋利口酒,要是沒有人出門替大家買些酒回來的話,我們立刻就會攤上那瓶倒霉的玩意兒。不過從現(xiàn)場的情形看來,顯然不會有人樂意出門買酒,因為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剛剛為這種破事跑過腿。時值一月,胡吃海喝的假期還讓眾人對山珍海味大倒胃口,個個身上都長著一副懶骨頭和臭脾氣。聚會上的人們喝得醉意醺醺,正在妙語連珠地吵架,從開著的窗戶往外噴著煙霧—盡管主人已經(jīng)要求賓客們到戶外抽煙,他們卻一個個把這些話當成了耳邊風。這群人在無數(shù)個節(jié)日派對上互相搭過話,已經(jīng)聊得無話可聊,所有人都百無聊賴,但我們可不希望轉(zhuǎn)身再走回一月的寒氣里,從地鐵出來的那幾步就已經(jīng)把我們凍得夠嗆啦。
卡門已經(jīng)跟她那位舉辦宴會的男友搭上了腔,完全把我拋到了九霄云外,他們在廚房的一個角落里聊得熱火朝天,兩個人躬起肩膀,面朝對方,形成了一個心形—妙極了。我想要找點兒東西吃,免得自己站在房間的正中央無所事事,笑得好像食堂里剛到校的新生,但人們幾乎已經(jīng)把能吃的東西一掃而空了。一個“特百惠”大碗的碗底還盛著一些薯片渣,咖啡桌上擺著一盤從超市買來的食品,上面擺滿了灰白的胡蘿卜、疙疙瘩瘩的芹菜和一碟蘸醬,沒有人碰過,一支支香煙撒得四處都是,仿佛一根根多余的蔬菜條。這時我正在天馬行空地做著白日夢(做白日夢是我素來的愛好):如果此刻我從影院陽臺上縱身躍下的話,那會怎么樣?如果我和地鐵里站在對面的流浪漢熱吻,那會怎么樣?如果我自個兒在地板上坐下來,把托盤上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凈,連香煙也不放過,那會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