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瑞書和劉景田

1937年秋天，穿著一身軍服的張瑞書（Tchang Jaui Sau）來到馬德里。他點燃一根香煙，一邊抽著，一邊漫步打量著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城市。說它陌生，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馬德里是啥樣，但是自從去年11月28日他從法國來到西班牙后1，他就聽說11月初那一場轟轟烈烈的保衛(wèi)馬德里戰(zhàn)役。那時佛朗哥叛將封鎖炮轟馬德里，外國觀察家紛紛料定馬德里淪陷在即，沒想到她到現(xiàn)在還頑強地矗立著。街上飄著紅、黃、紫三色的西班牙共和國國旗，在秋陽下顯得愈發(fā)艷麗，一些大幅標語橫跨街道，有的是他認識的——像“不許法西斯通過！”、“馬德里將成為法西斯的墳墓！”還有許多西班牙標語，貼在電線桿上、墻壁上，他猜可能都是跟西班牙內(nèi)戰(zhàn)有關(guān)吧。

他想今天在馬德里，要干什么呢？這一輩子活了四十四年，每天從早到晚總是忙忙碌碌的，尤其最近十二年他在法國雷諾汽車廠當工人，每天工作十四個小時，下班后他還要花兩個小時自修2。自從去年底他離開雷諾汽車廠來到西班牙參戰(zhàn)后，不是在前線打仗，就是在后方忙隊里的事?，F(xiàn)在突然有一整天的假期，他竟不知該怎么辦。

其實休假并不是他的主意。昨天他剛隨隊伍從戰(zhàn)場上退下來，隊長便關(guān)照他休假一天，而且指定他到馬德里去觀光。他跟隊長推說工作太忙走不開，可是隊長一聲令下，非要他休假不可3！雖然他心里不愿意，卻不能違抗長官的命令，只好奉命來到馬德里觀光。他在馬德里大街上胡亂逛了一陣，看到有些街道的石板全被挖起來，堆在街心筑成一個碉堡，不少房子被炸得只剩下焦黑的斷壁和亂石，路上到處可見背著槍桿的民兵，馬德里的各個大街小巷無不感受到戰(zhàn)爭的脈搏。他想，大好時光就這么白白逛掉，多可惜。

忽然遠處報攤上掛的一張約莫一米高的光頭人像吸引住他。他快步走近去看，是一本叫Estampa雜志的封面。他睜大了眼睛看了又看，一顆心竟打鼓似的怦跳起來。這張面露微笑凝視遠方的側(cè)面大光頭，不正是自己嗎？此刻一絲念頭突然閃過腦袋瓜：隊長命令我到馬德里觀光，難道是這個原因嗎？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光頭，咧開嘴笑起來，露出兩排參差不齊往外傾斜的牙齒。他用一雙粗壯的大手小心翻起這本畫報雜志，是1937年9月25日在馬德里出版，里面還有他和山東老鄉(xiāng)劉景田（Liou Kin Tien）在國際縱隊第十四旅的照片，整整兩大頁，上面大標題寫著，“張和劉”4。

就在他自我陶醉時，身旁不知何時圍上了幾個西班牙太太和小孩，發(fā)出騷動的聲音。他轉(zhuǎn)頭一看，幾雙瞪大的眼睛，從雜志封面移到他的臉上，一陣呼叫齊聲而出：就是他！大伙一擁而上，都爭著想擁抱他，親吻他這個雜志封面上的光頭英雄。他紅著臉，徹底融化在西班牙的感激和祝福聲中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