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皇帝今年五十七歲，由于近幾年瑣事纏身，天下并不太平，所以一直顯得很憔悴，看上去似乎比實際年齡還要大一些。他盤膝坐在暖閣炕上，臉上的肌肉多少有些松弛，眼圈青晦，雖然是四月下旬的暖和天氣，卻還穿著帶補丁的明黃緞面銀狐皮褂，套著已然破舊的小毛皮袍，正在翻閱一份奏折節(jié)略。見穆彰阿進來，抬起頭扶著略有些酸脹的雙膝淡淡地道：“不必請安了，坐吧?！?/p>

穆彰阿是來向皇上匯報前日吏部給事中陶士霖奏折一事的，如今看道光氣色不好，便小心地在下首瓷墩兒上坐下，大氣都不敢喘；倒是道光先打破了殿中的沉寂：“陶士霖的折子你看過了？”

“回皇上?！泵鎸n郁的道光，穆彰阿說得很小心：“看過了，我們幾個軍機大臣也議過此事。”

“有什么想法，說來聽聽。”

“陶士霖請查禁鴉片一事奴才認為暫不可行。”

“為什么？”道光的臉色陰得更厲害了。穆彰阿舔了舔嘴唇道：“鴉片流毒害人不淺，但奴才[18]以為只可弛禁而不能全禁。因為鴉片自古即為藥材，天下名醫(yī)十之八九俱用，且稅收甚豐，此時如禁，國家稅入必為減少甚至引起事端，因為此物的確有緩解我朝經(jīng)濟頹勢之效。奴才想，此事是否可承舊例，準令洋夷鴉片通商，以銀入關后卻只準以物易物而不能銀錢購買，這樣每年可省中原千余萬銀之偷漏，數(shù)年之后因走私鴉片而致銀貴錢賤之困局可解；甚至還可以化解歷來不少官員勾結鴉片商暗中倒賣鴉片獲利的弊端?！?/p>

說到這里，穆彰阿見道光略皺眉頭，拿了把青玉鎮(zhèn)紙把玩，便停住了口。

“說下去。”

“是。另外，如今吸食鴉片者十之八九皆為游惰無志, 無足輕重的愚民，多數(shù)卑賤無正經(jīng)職事，甚至有以此為生計者。此類人等頑固不化，民智未開而等同蠻夷，此時如若突然查禁鴉片，必然引發(fā)反心，輕則傷人鬧事，重則引起暴端而致朝局不穩(wěn)。故我朝廷前日所定之嚴懲吸食者，如枷、杖等刑法不得廢除，但對文武官弁、 士子、 兵丁, 或效職從公、儲材備用等人, 嚴令不得沾染吸食惡習,如若有違，請立予斥革乃至處于絞監(jiān)侯或立斬等重刑?！?/p>

“如此說來你是不同意查禁了？”道光的聲音干巴巴的沒有一絲味道，但神色明顯凝重起來。穆彰阿連忙叩頭道：“非也，奴才以為鴉片之禁應弛禁，是緩禁而不是急禁。我朝自雍正七年至嘉慶二十二年，曾九下禁煙令，其中吸食鴉片者從罪至枷杖加至徒、流、絞監(jiān)侯各重典；而興販鴉片開設鴉片館驛者, 從發(fā)邊遠充軍至絞殺斬首，可謂之重。如今卻屢禁不止，從嘉慶時,每年約有數(shù)百箱到近年竟多至二萬余箱, 每箱多達百斤，其中緣由自當深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