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當(dāng)真,我剛從潘中堂府中來,聽說你朝考一等第二名,已定為翰林院庶吉士?!?郭嵩燾的話剛說完,就見曾國藩突然仰天摔了過去,慌得二人連忙搶上去營救,一通掐人中、灌生姜湯地忙活過后,曾國藩才微微睜開通紅的雙眼說道:“老天保佑,我曾子城終于得入翰林了?!闭f著話他掙扎著沖南方跪下,聲淚俱下,叩頭道:“太祖有靈,佑我長男子城終于成就湘鄉(xiāng)第一人,定能以‘國藩’勉之!”說著又要研墨作信給家中報喜,直被劉蓉拉了起來:“先切莫著急,伯涵朝考前曾前往穆府索求穆中堂照應(yīng),聽說他要你好生備考。如今伯涵朝考得中,如愿入了翰林,是否應(yīng)該第一時間拜見穆相?”
“這……”曾國藩此時最想做的自然是寫家信報喜,恨不得立即把信發(fā)出去讓家里人知道自己入了翰林;雖然覺得見穆彰阿是必行之事,但卻不想放到此時。就見郭嵩燾也連連點頭道:“我亦有此意,伯涵應(yīng)該立即前往穆府才是。你們可曾聽說過羅星齋的事?他于道光十五年中仕,卻因未能第一時間拜見穆相,故理應(yīng)入翰林院也被無故推遲了三年。我尋思伯涵再不能觸這個霉頭才是?!?/p>
聽郭嵩燾如此一說,曾國藩也是心中一凜,琢磨著因小失大的事著實做不得,而且穆彰阿對自己有恩,也應(yīng)第一時間拜謝。于是又和郭嵩燾借了五百兩銀子,在二人的催促下再次前往穆彰阿府。
離開果子巷僅僅小半個時辰,天上就又飄起絲絲雨星來。零零星星的雖然不大,天卻陰得很重,黯紫色的濃云一團(tuán)團(tuán)地擠在一塊兒,緩慢地小心挪動著。曾國藩裹緊袍子,抬眼看了看已經(jīng)黑沉下來的暮色,待深一腳淺一腳地尋到穆彰阿府上時全身竟自濕了一大半。他敲開側(cè)門,破天荒地取了封紅包塞給門人:“穆相可在府上?”
“老爺在內(nèi)書房。”見是曾國藩,門口幾個正在閑磕牙兒的家人有些發(fā)呆,一人癡癡地接過銀子,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直到曾國藩又追問了一句才賠笑道:“曾爺從這里進(jìn)去,沿花廳左拐,一片海子邊上就是內(nèi)書房,極好尋的?!?/p>
曾國藩道了謝,知道他們因下雨不愿帶路,卻也不以為忤,接把油傘曲曲彎彎地來到二層院子,在偌大的一片海子前看到一爿高大的殿宇。又穿過月洞門進(jìn)入正廳,但見秀閣參差,循廊曲折,裝飾得異常精致華美。他和門口的戈什哈打過招呼,踅過游廊,來到一間裝著大玻璃的亭榭里,迎門掛著的素底匾額上龍飛鳳舞地寫著“鶴舫雅軒”四個大字,乃出自仁宗年間太子太傅,體仁閣大學(xué)士朱珪的手筆,騰蛇鉤筆鷹翻龍曲,寫得頗有神韻。兩側(cè)的楹聯(lián)卻是乾隆朝文達(dá)公的名句:沉浮宦海如鷗鳥,生死書叢似蠹魚。曾國藩知道鶴舫是穆彰阿的別號,尋思著這里恐怕就是內(nèi)書房了。
“伯涵,你不進(jìn)來卻在門口探頭縮腦地做什么?” 穆彰阿的聲音突然從一架水晶屏風(fēng)后面?zhèn)髁顺鰜?。曾國藩連忙急步走過去給穆彰阿請安,卻才發(fā)現(xiàn)這屏風(fēng)后面原來別有洞天,距一張胡桃木大書桌三尺遠(yuǎn)的墻壁竟是面從底到頂?shù)拇蟛AВ高^玻璃望去,水榭碧天一覽無余。穆彰阿此時正端坐在桌前,提著筆,偏過頭看了眼外面黑黢黢的湖面,似若有所思。
曾國藩長嘆一聲,心想自己十年寒窗苦讀,數(shù)次文場鏖戰(zhàn),最后企及的莫不是這堂呼階諾起居八座的富貴威風(fēng)?他不敢多想,忙給穆彰阿施禮道:“老師安好,學(xué)生曾國藩給老師請安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