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奔走江湖,接納草莽間的同志—徐公錫麟連發(fā)七彈射殺恩銘
仇亮刺殺鐵良未遂,幾個月后,也就是1905年9月,就發(fā)生震動全國的吳樾彈炸五大臣一案。吳樾的策劃,地點、時機、方案均佳,刺殺對象備受關注,硝煙散盡,血花凝固,而其影響,則余意盤旋,裊裊無盡。
又過了兩年不到的時間,徐錫麟的選擇也跟吳樾的用心有所類似,也選擇了極易引起轟動效應的場所,向清廷發(fā)動致命的一擊。那就是1907年7月6日,徐錫麟刺殺恩銘。
徐珂《清稗類鈔》記徐錫麟,寫道:“當局訪拿革黨嚴,錫麟因為先發(fā)制人計,以炸彈擊殺巡撫恩銘?!贝颂幱浭鲇姓`。徐錫麟刺殺恩銘,所持武器為手槍,而不是炸彈。但徐珂記述這次刺殺打擊清廷的效果,說是高官大僚有這樣的議論:“革命不足畏,惟暗殺足畏”,則是確鑿不易的事實。因革命激流早已順勢一發(fā)而不可遏也。
自古國家大運不造,殺機深潛而將發(fā),則必有忠勇志士適逢其會,刀輪飛空,熱鐵在頸,犯陰陽之治,而入天地之籠,決無懊悔之心,孫中山先生曾在徐錫麟烈士就義之后寫道:“其時慕義之士,聞風而起,當仁不讓,獨樹一幟以速義者踵相接也,其最著者,如徐錫麟、熊成基、秋瑾也。”(《建國方略》,第八章)死者已矣,來日大難,前仆后繼的未亡人,倘不以刀鋒劍鍔奮飛高張,則烈士英俊的滿腔熱血,豈不沉積清冷之淵,而付諸東流了么?當然,那些“撥一毛利天下而不為”的自利主義者自不屑為此,并運用一種混賬的邏輯,在他人那里,在對手那里,找出敏感點,然后造設謠言猛追不舍。在革命黨身上,也許長于破壞弱于建設就是其敏感點,于是亂黨之名由是而起,政治史是充滿這類丑惡行徑的。
徐錫麟1907年夏在安慶,曾于巡警學堂學生起義前發(fā)表演說:“我此來安民,專為救國,并非為功名利祿到此。諸位也總不要忘救國二字,行止坐臥,咸不可忘,如忘救國二字,便不成人格。”
此前一年,在上海探問章太炎獄中情況后,即往保安謀殺鐵良,事機不偕,又出山海關,覽觀山川形勢,會見大盜響馬馮麟角,講述革命的道理,“與語甚悅”(《革命逸史》)。1906年底,與秋瑾、呂公望話別,前往安慶就職,任警官會辦。初定在1907年農(nóng)歷五月上旬,發(fā)動皖浙聯(lián)合武裝起義。據(jù)《新案紀略》上卷所載,其間徐錫麟種種行動被奸人看出破綻,遂讒之恩銘,而恩銘居然不信,召錫麟戲之曰:“人言汝革命黨,汝其好自為之?!毙戾a麟非常鎮(zhèn)定而坦然,說:“大帥明鑒?!痹c黃興、陳天華創(chuàng)建民立中學的革命黨人鄭先聲(字子瑞)其時也在安慶,與徐錫麟共襄大舉,后以安慶大搜捕,遂入獄。旋出獄抵滬,常置酒道國事,意忽忽不自得。后由報社黨人集資送往日本,又在日結(jié)敢死隊,未及返國,徐錫麟已起事矣。
7月初,清廷偵探在上海捕獲黨人葉仰高,端方派員酷刑訊審,得知打入官場之黨人名單,錫麟知事已迫,乃決計刺殺恩銘,以求一逞。7月6日,借巡警學堂畢業(yè)典禮,倉促起義。晨8時左右,恩銘至學堂,正欲點名,錫麟呼曰:今日革命黨起事!恩銘一時愕然不知所措,徐錫麟旋即拔槍向恩銘射擊。徐公注重體育,武功高強,章太炎先生說他能日行200里,但據(jù)馮自由《革命逸史》載,錫麟眼有高度近視之疾,情急之下,他向恩銘連發(fā)7槍:一中唇,一中左手掌心,一中右腰際,另外4槍分別打中左右腿,均非致命處。但恩銘因失血過多,延遲10小時后死去。刺殺恩銘后,錫麟率部分學生黨人轉(zhuǎn)往軍械所,與清軍激戰(zhàn)至下午4時。因寡不敵眾,乃昂然就縛。事發(fā)后,兩江總督端方當即致電安徽清吏,決定將徐錫麟斬首之后剖腹剜心以祭恩銘。次日烈士在安徽撫院門外慷慨就義。恩銘之妻妾親自參與剜出烈士心臟以祭其夫。后來孫中山先生有一聯(lián)哀悼烈士:“丹心一點祭余肉,白骨三年死后香?!?/p>
徐公錫麟在清吏主持的刑庭寫有供詞及絕命書,略謂:“為排滿事,蓄志幾十年,故殺死滿人恩銘后,欲殺端方、鐵良、良弼等滿賊,別無他故?!边@不過是在敵人的屠刀下增強“排滿”的情緒,實則他所領導的光復會與孫中山先生的同盟會之宗旨,初無大異,宗旨均在于“圖共和之幸?!钡恼沃鲝垺P戾a麟起初與陶成章商議以捐官的方式打入軍警內(nèi)部,深入龍?zhí)痘⒀ㄗ雒孛苓\動,視機躬行個人暗殺。“捐官者,以愚官場之耳目,因使官場不疑;學習陸軍者,因其明目張膽可以招募死士?!保ā短粘烧录罚?19頁)另其供詞尚有“我與孫文宗旨不同”云云,則系黨人保護同志之慣技,加以當時清廷偽作中山致錫麟書信,欲以此獲取更多情報,錫麟乃以此語斷其妄想。因為士君子不幸而生于天地板蕩,陸沉滄海之秋,懷忠抱義,自身祈死得死,且以死為可樂也決也,并期以一己之殉難,而激勵后死者更有作為。1905年正月間,寒風凄緊,徐公猶奔走江湖,接納草莽間的同志,“與弟子游行數(shù)縣,雪夜坐小船運動紹康、王金發(fā)、裘文高,真感人也!”(《徐錫麟集》,130頁)他發(fā)動了相當數(shù)量的下層民眾中有頭腦的人,但他個人行事,仍然“喜獨不喜群”(《辛亥革命史稿?安慶起義》),這就是革命家出生入死,實踐力行的大擔當本色了。
審訊徐先生的時候,先生桀驁不馴,清吏令其跪下,先生傲然席地而坐。審官追問同黨,先生朗聲答曰:“革命黨人多得很,惟安慶是我一人?!庇谑亲焦P自書供詞,稱“為排滿事,蓄志十幾年。多方籌劃,為我漢人復仇”,怒斥清廷“以立憲為名,行集權(quán)專制之實”。厲聲呼道:“殺盡滿人,自然漢人強盛,再圖立憲不遲!”供詞落款“光漢子徐錫麟。”審畢照相,徐先生笑道:“慢,臉上沒有笑容,怎么留給后代?再拍一張!”態(tài)度從容傲慢,公堂上一片肅靜……
血寫的歷史和鐵鑄的事實證明,清廷官僚集團是中國苦難的根源,是反人類罪的根源,是社會大悲劇的根源,是社會不公正的根源—慈禧及其擁躉集團是萬惡之源,是民眾的公敵;只有徹底否定清廷的專制統(tǒng)治,中國才能擺脫獨裁專制和文化殖民地的命運,重建中國文化精神,實現(xiàn)中國人普遍自由、幸福的社會理想。
徐錫麟說:“以刃擊刃,以毒攻毒”(《徐錫麟集》,33頁),是一個俾使天下后世皆知大義的有效辦法,此時如無志士拔劍而起,則正常人無不淪為人渣;而失卻了大是非的區(qū)分,任專制強權(quán)所宰割,整個國家則更與十八層地獄無甚分別了。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對于個人,對于家庭,對于一個國家,一個民族,莫不如此。倘在志士赴湯蹈火行動的啟導之下,如果多數(shù)中國人既獲啟蒙,又能夠發(fā)憤圖強,那么國家的轉(zhuǎn)型才算是有了希望;志士的奮起,可以說是有了良性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