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清楚,伯奇比我更清楚,把一個自由的人賣為奴隸存在多大的風(fēng)險,將會面臨怎樣的懲罰。他清楚必須讓我閉嘴,以免揭穿他正犯的罪行。當(dāng)然,在他看來,我的命比螞蟻還要低賤。如果形勢所迫,他會毫不猶豫地把我殺掉。所以,當(dāng)他威脅說要宰了我時,我相信他會說到做到。
院子一頭的棚子下面搭了一張粗木桌子,往上便是睡覺的閣樓,和華盛頓的奴隸場差不多。那張桌子就是我們晚餐時的餐桌,吃的是豬肉和面包。飯后,我和一個皮膚發(fā)黃的大塊頭銬在了一起。這人矮胖結(jié)實,渾身堆滿了肉,但他愁容滿面,極度憂郁。他是個聰明又博學(xué)的人。我們被銬在一起,沒過多久便熟悉了。他叫羅伯特,和我一樣原本是自由人,家在辛辛那提,家里有妻子和兩個孩子。他說,他是和另外兩個人一起來的南方,那兩個人是他的雇主。因為沒有自由證明,他在弗雷德里克斯堡被人抓住,囚禁起來,經(jīng)歷了殘酷的拷打,最終學(xué)會了忍氣吞聲,這種經(jīng)歷和我的相似。他被送進古丁的奴隸場已經(jīng)有差不多三個星期了。我對他有種說不出的親近感,也許是因為我們同病相憐,互相慰藉吧,所以不久后他死掉的時候,我看著他僵硬冰冷的尸體,抑制不住內(nèi)心巨大的悲痛,淚如雨下。
我和羅伯特、克萊門斯、伊萊扎,以及她的孩子們,那天晚上各自裹著毯子,睡在院子里的其中一間小屋里。屋里還有另外四個人,全都來自同一個種植園,且都將被賣往南方。下面我簡單介紹一下這四個人。大衛(wèi)和他的妻子卡洛琳都是黑白混血兒,此時他們陷入了極度的不安。他們害怕被賣到甘蔗園或棉花種植園,但更擔(dān)心、更恐懼的則是分離?,旣愂莻€高挑輕盈的姑娘,皮膚烏黑發(fā)亮,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顯然她對周圍的一切都覺得無所謂。她和他們那個階層的大多數(shù)人一樣,很可能完全不知“自由”為何物。他們從小生活在無知愚昧的環(huán)境里,跟著粗俗的人長大,自身也免不了粗俗。類似這樣的人不可勝數(shù),他們也許無所畏懼,卻只害怕主人的鞭子;除了服從命令,他們什么都不會做。最后一個是萊西,她是個與眾不同的姑娘,有一頭長長的直發(fā),雖然是黑人,但樣貌看起來更像印第安女人。她目光銳利,似乎對誰都懷有敵意,嘴里不時冒出幾句詛咒和報復(fù)的狠話。她的丈夫已經(jīng)被賣掉了,對自己的處境她也無所謂。在她看來,換個老爺伺候,情形也壞不到哪兒去,她不在乎自己會被帶到哪里,這個絕望的女人大概已經(jīng)心如死灰。只是,她有時指著自己臉上的傷疤恨恨地說,有朝一日,她也要讓某些人血債血償。
當(dāng)我們在互相傾訴各自的不幸時,伊萊扎獨自一人坐在角落里,低吟著贊美詩,為她的孩子們祈禱。我因為旅途勞頓,早已困倦不堪,只想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好恢復(fù)精神。于是我在羅伯特旁邊的地板上躺下,沒過多久就暫時忘掉了一切煩惱,進入了溫柔鄉(xiāng)。這一覺,我一直睡到天亮。
早上,我們在古丁的監(jiān)督下,先打掃庭院,再把自己漱洗干凈,然后遵照命令卷起我們的毯子,準(zhǔn)備開始新的行程。克萊門斯·雷被要求留了下來,出于某些原因,伯奇打算把他帶回華盛頓。這下他可高興壞了,興奮地和我們一一握手道別。自從這次在里士滿的奴隸場分開后,至今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不過令我驚訝的是,在我重獲自由之后,我聽說他逃了出來,逃到了自由的加拿大。并且,他在前往的路上,還曾在薩拉托加我內(nèi)弟的家里借住過一晚,順便告訴了我的家人,他和我分手的那個地方以及我在那里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