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想象的祖國(3)

我承認我不曾歷經滄桑 作者:蔣方舟


他們說臺灣人雖然看起來很和善親切,但是政治傾向的分化很大,一聊到黨派的問題,可能一瞬間怒目相向,暗涌激烈程度如西班牙內戰(zhàn)前夕。今天是太平洋的暖風,明天可能就是血流成河。

我忍不住想,大陸人對臺灣的愛之深,有多少是源于對自己的恨之切?臺灣,沒有經歷過“文化大革命”,它是一個“什么也沒有發(fā)生”的平行宇宙,是一個本該有的中國,一個最好的中國,一個順理成章的中國。對臺灣的向往,也是痛恨加諸自己政治遭遇的反彈。臺灣人抱怨,我們便覺得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可對臺灣人來說,前有原住民的族群認同,后有日本殖民統(tǒng)治,才構成如今的特殊文化與“臺灣模式”,并不能簡單理解為“中華民國”的延續(xù)。

最近在大陸熱映的《賽德克·巴萊》,媒體宣傳為愛國抗日影片。其實,原住民的抗日,源于自身是土地的主人,保護自己的部落,并不是遺民保衛(wèi)大清帝國的土地,更不是中華民族抗日史的一部分。賽德克以及其他原住民部落,抗清也抗中,對抗一切針對本民族的殖民強權??吹接捌诖箨懶麄鳛椤跋蛴⒂驴谷盏呐_灣人民致敬”,覺得有些滑稽。他們的民族,卻成了我們的主義。話說遠了,還說臺灣。

在吃完晚飯到咖啡館的十幾分鐘步行里,我的錢包丟了,不知道是掉在了路上還是被扒。打電話報警,兩位年輕的警察很快就過來。吃飯的餐廳已經打烊,警察打電話協(xié)調看監(jiān)控錄像,說:“那麻煩開下門啦,他們是‘外國’來的……”

我一下子意識到,自己的“外國人”身份對他們構成了壓力,一種要“弘揚國體”的壓力。在餐廳,我第一次在警察陪同下看監(jiān)控錄像。一瞬間的興奮竟然蓋過了丟東西的沮喪。最后警察留下我的電話,說找到了錢包會通知我。

當然,我知道找到錢包的機會很渺茫。在回酒店的路上,司機知道我錢包丟了,說:“你千萬不要對臺灣留下不好的印象?!?/p>

我說:“當然。應該是我自己掉在路上。退一萬步,哪個城市沒有小偷呢?”

臺灣人的確很好,溫良恭儉讓,親切友善溫和有禮。其中有多少是源于大陸人對臺灣所投射的期望呢?而他們,正如錢永祥教授所說:“臺灣人正在努力做到大陸人所投射的期望?!薄皳Q言之,大陸人乃是臺灣人的‘有意義的他者’?!?1945年,日本戰(zhàn)敗,國民政府光復臺灣。

當時,島內人民莫不歡欣鼓舞,覺得終于迎來了“祖國”。因為,在抵抗日本人的壓迫時,日本人一句通用的恐嚇是:“你們若不愿意做日本國民,返回支那好了?!币虼?,日本人的壓迫越大,臺人就越是向往祖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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