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她會抽煙,以前也沒有見過。她抽煙的那一刻,我覺得我完全不認識她了。
“你別這樣好嗎?你一大男人掉眼淚我特別受不了,”她皺著眉說,“……你說的生活,你可以,但那要等到多久去了呢?等你有了那一天,我們還在一起嗎?”
“柔山,我認真的?!?她抬起頭,望著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邵然,我知道你好,但我等不起。你懂嗎?”
一言至此,我也明白無可挽回了,低頭自言自語:“你感情也想要,物質也想要,是不是太貪心了?”
“你覺得這是分開的是嗎?只能二選一是嗎?我怎么不覺得呢?跟你這么久……我……”
她煩躁地摁滅了煙頭,臉扭向了一邊。我在心里想,這頓飯之后,真的從此再不牽掛了。我能給的,都給過,算是一點賠償,真的不欠她了。
喧嚷的餐廳,俗世歡鬧場面,我卻突然想起第一次去她家里,還有那一鍋散發(fā)著濃濃當歸味道的雞湯。那香味如此強烈,古典,濃郁,如“冬蟬夏艾——靜與苦”。
如今那香味已煙消云散,再也無法捕捉。我早就不是她的第一個,但她是我的第一個。第一次親熱時,我格外羞怯而緊張,怕她不滿意,怕她在我的身下想起別人來……但凡想到她的身體曾經屬于過好些人,我便痛苦難當。我們的第一次是格外失敗的,她抱著我的頭說:“沒事沒事,會好的?!?/p>
我的臉埋在她的頸窩里,聞到一種令人傷感的體香。在我走神的工夫,她從餐廳服務員那里要來紙和筆,寫了那兩萬元的欠條,落款簽名“尹柔山”,然后將欠條遞給我。
我拿著那張紙,盯著末尾的名字,在心里覺得,柔山這一劫終于快要看到盡頭了吧。
那晚我就和她在餐廳門口分別。我怕說再見真的要再次重見,于是說:“以后不見了?!辈换仡^地走了?;氐叫@,月色清皎,以為自己心事已放下,舒一口氣,決定散一圈步再回寢室。獨自走著,剛到食堂門口,卻突然看到柔山走出來,手里抱著一大沓鈔票,還未來得及裝進包里。
她竟然在我們分別后,當即就心心念念趕緊回到最近的這個ATM機取出了我打給她的錢——真是一分一秒都等不及了。
大約是我打給她錢的時候,她不好意思立刻當面取出來抱走吧。我感到好笑,早知她這么猴急,何必故作風雅還請她在我們第一次約會的餐廳吃飯。在我掉淚的時候,別人心里惦記的,也許不過是阿彌陀佛求你快點抒情快點吃完,我還要去取錢。
她看到我,慌張之中,尷尬一笑。拿著錢的手,都不知道怎么藏了。
現實就是這樣的直白草率,毫無修飾,一塊生鐵一樣地扔過來,冰冷而鐵腥,砸得人頭破血流,毫無抒情的余地——
我真的想不到,剛剛還鐵了心說從此山水不相逢,以為悲情故事終于有了一個浪漫而深情的結局,而事實卻是這樣俗不可耐地,殘忍地,再一次遇到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