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我接受了這個文化對無性別或者非傳統(tǒng)性別的恐懼和仇恨。人們深深害怕自己沒有性別。而我?guī)缀跻惠呑佣枷窬捉酪粔K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一樣,咀嚼著這種恐懼。而現(xiàn)在,我希望拋開它了,我希望看看要是沒了它,地球還轉不轉。這個文化根本不鼓勵我戰(zhàn)勝這種恐懼。正相反,這個文化讓我在兩扇門之間疲于奔命:
男孩或女孩
男人或女人
女士或先生
貓或雞
基佬或拉子
從四歲起我就知道,自己當男生是錯誤的,而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我都在逃避變性的欲望。我躲進了教科書里,躲進了通俗小說中,躲進了酒精和毒品之間。我用南美土著的幻術、用基督教科學論派的信仰來麻痹自己。我像鴕鳥一樣,埋首于電視節(jié)目、大學生活、一連串的情人、三次婚姻。由于我是作為一個男孩被撫養(yǎng)的,我不曾得以體驗在這個文化中作為女孩長大是一種什么感覺。我僅僅能夠暗中觀察,兒時的我,所能看到的不過是著裝和舉止的差異。我還記得自己當時暗中記下一份清單,里面寫滿各類的手勢、短語、體態(tài)、裝束。夜里,當父母睡去,我就偷偷照單練習。我把毛毯當作裙子披在身上,我還站在鏡前假裝鏡中人是最近我暗戀的那個同學——這一切讓我羞愧。
我著了魔,而就像大多數(shù)著魔的人那樣,我自己總是最晚才知道事實。我們的文化也對性別著了魔——而一如既往地,文化將是最后一個發(fā)現(xiàn)自己是多么癡狂的人。
我們?yōu)楹尾话l(fā)問
我知道一定還有其他的孩子——不論男孩或女孩——曾經(jīng)站在臥室的鏡子前,被這個充滿懊惱的地獄俘虜。但我們自己無法理解這一切,無法將所作所為訴諸言辭。于是,人們給我們造出了替身,并且很快滲透進了藝術和傳媒的各個角落:詩歌、舞蹈、音樂、雕塑、繪畫、電視、電影——在你可以想象的任何一種藝術形式當中,都可以見到性別曖昧不明或者性別與眾不同的人的形象,這些形象全都不是我們自己塑造的,這些形象從來無法表達我們的心聲。
主流文化傾向于通過強化刻板印象,來對少數(shù)群體實施殖民和管控——對跨性別群體亦是如此。我們遭到取笑,但我們不會因此惱怒,我們不會團結起來發(fā)出抗議之聲,因為,我們還是散沙一盤。這一切即將改變。
我們從來不曾適應男性/女性、男人/女人、男孩/女孩的文化二元論。我們是些小丑,是性的客體,是無數(shù)小說中神秘不可捉摸的人物。我們是精神病患者,是兇手,是充斥電影的犯罪天才。觀眾們很少親眼看到跨性別者的真實面容。他們聽不到我們的聲音,看不到我們書寫的文字。太久以來,我們跨性別者都在玩著一種躲藏的游戲,戴著面具出現(xiàn)在城鎮(zhèn)中,并且在被發(fā)現(xiàn)真實面目之前逃遁。我們絕不會告訴任何人我們是誰,因此,我們也從來無法發(fā)現(xiàn)彼此。這一切現(xiàn)在即將改變。
你瞧,當我們走進一家餐館看見另一個變性人,我們把頭轉向一邊,假裝我們不存在。我們沒有會心一笑,也沒有暗中眨眼,沒有給個信號,或者握一下手。我們無法那么做。我們仍然在孤獨中顫抖,害怕被識別出來,我們甚至在自己同類在場的時候,也仍然感到孤獨。
沉默等于死亡。
——ACT-UP①[1]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