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為2002年奧爾德堡音樂節(jié)上的赫西演講(Hesse Lecture)。
我先講一個故事,它說明了今天政治和文化之間常存卻又不明顯的關系。法國有一家雄心勃勃的大公司,從原來的自來水公司發(fā)展為電影、音樂和媒體業(yè)的國際巨頭,給自己起了一個有意不具任何意思的名字叫維旺迪(Vivendi)。2002年4月的一天,公司老板解雇了旗下的法國收費電視臺CanalPlus(法國新頻道電視臺)的董事長。當時正值法國總統(tǒng)大選在即,此舉引起了所有主要候選人異口同聲的批評。法國許多著名的演員、制片人和導演也加入聲討。維旺迪的老板梅西耶先生是精明的生意人,他注重的是公司業(yè)務的底線,而CanalPlus一直在虧損。對他來說不幸的是,CanalPlus電視臺在法國得到經營特許的條件是把它收入的一部分拿出來補貼法國的電影制作。沒有補貼,法國就拍不了電影。從法國文化的角度來看,或至少從用法文進行文化生產的角度來看,這是個相當重要的問題。換言之,在今天的世界上,除非規(guī)定只有按全球化市場的標準能夠自立的文化才能生產文化產品,否則就必須用別的辦法來為在市場上無競爭力的文化生產助一臂之力。政治顯然是推手之一,雖然不是唯一的一個。
這就是21世紀之初“文化”和政治博奕中的兩個玩家——政治和市場。它們決定著文化產品和文化服務的供資方式:是基本靠市場,還是靠補貼。提供補貼與否顯然在很大程度上是政治決定。不過,還有第三個玩家,它決定什么可以生產,什么應當或不應當生產;姑且稱它為“道德機制”。它既有否定的作用,如界定和壓制不被允許的東西,也有肯定的作用,如弘揚好的東西。這實質上是政治的問題(也就是政治權力)。原則上市場只看什么賺錢,什么不賺錢,不管什么該賣,什么不該賣。在這里我不打算談政治或道德正確性,雖然它不僅限于專制國家、教會,以及其他把僵化排他的正統(tǒng)思想強加于人的制度。所幸的是,今天這樣的情形比起上個世紀大部分時間來少得多了。最瘋狂的極端正統(tǒng)的例子就是在阿富汗禁止世俗音樂,大肆破壞佛像的塔利班;隨著不久前它的下臺,極端的正統(tǒng)教條也許已成為歷史。然而,對一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題目或政治問題發(fā)表“政治不正確”的意見并非沒有風險。在幾個非常民主的國家中,有些話題仍然完全不能公開辯論,有些問題原來解禁了,現(xiàn)在又重新成為不能碰的禁忌。
那么,博奕中的三個玩家就是:市場、政治權力和道德要求?,F(xiàn)在讓我們像政治家聲稱自己的話被誤引的時候常說的,“結合恰當的背景來看待它們”。
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政治和文化(此次演講中的文化指藝術和人文科學)的關系同政治和自然科學的關系做一個對比??梢钥闯鲇袃蓚€分別。
第一,在科學的基礎研究中,市場從來沒有,今天仍然不能取代非營利資助。這不僅是因為20世紀科學的一些核心領域的研究耗資巨大,沒有哪個私人機構會對它們投資以求贏利,核能物理即為一例,而且也因為推動進步的根本力量是純科學研究,不是應用科學研究。純科學研究的結果無法事先得知,經濟效益更是難以預測。這并非說出于嚴格非營利動機的純科學研究有朝一日不會產生利潤豐厚的成果,但這是兩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