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告訴他,把世間文物統(tǒng)統(tǒng)拔離原生的土地,運到地球的另一端收藏展覽,是文物和土地的雙向失落、兩敗俱傷。我還要告訴他,借口別人管不好家產(chǎn)而占為己有,是一種掠奪……
我相信,也會有一種可能,盡管概率微乎其微——我的激情和邏輯終于壓倒了斯坦因,于是車隊果真被我攔了下來。
那么,接下來該怎么辦呢?當然應該送交京城。但當時,藏經(jīng)洞文物不是也有一批送京的嗎?其情景是,沒有木箱,只用席子捆扎,沿途官員縉紳伸手進去就取走一把。有些官員還把大車趕進自己的院子里精挑細選,擇優(yōu)盜取。盜取后又怕到京后點數(shù)不符,便把長卷撕成幾個短卷來湊數(shù)搪塞。
當然,更大的麻煩是,那時的中國處處軍閥混戰(zhàn),北京更是亂成一團。在兵丁和難民的洪流中,誰也不知道腳下的土地明天將會插上哪家的軍旗。幾輛裝載古代經(jīng)卷的車,怎么才能通過?怎樣才能到達?
那么,不如叫住斯坦因,還是讓他拉到倫敦的博物館里去吧。但我當然不會這么做。我知道斯坦因看出了我的難處,因為我發(fā)現(xiàn),被迫留下了車隊而離去的他,正一次次回頭看我。
我假裝沒有看見,只用眼角余光默送他和蔣孝琬慢慢遠去,終于消失在黛褐色的山丘后面。然后,我再回過身來。
長長一排車隊,全都停在蒼茫夜色里,由我掌管。但是,明天該去何方?
這里也難,那里也難,我左思右想,最后只能跪倒在沙漠里,大哭一場。
哭聲,像一匹受傷的狼在黑夜里嗥叫。
五
一九四三年十月二十六日,八十二歲的斯坦因在阿富汗的喀布爾去世。
此時是中國抗日戰(zhàn)爭進行得最艱苦的日子。中國,又一次在生死關頭被世人認知,也被自己認知。
在斯坦因去世的前一天,倫敦舉行“中國日”活動,博物館里的敦煌文物又一次引起熱烈關注。
在斯坦因去世的同一天,中國歷史學會在重慶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