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突然聽見主席臺上有人喊了一嗓子：“十六排三號不要吵吵，認真聽講！”說這話的是會議主持人，一個三十多歲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他怎么會知道得那么準？馬爾多感到很奇怪?！皼]什么好奇怪的，”白發(fā)蒼蒼的老頭又說話了，“電影院里安裝著監(jiān)控設(shè)備，主席臺上有顯示器，哪個座位發(fā)生動靜，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甭犃怂慕忉?，馬爾多更吃驚了，這么破舊的一個縣電影院，有必要安裝這么高級的監(jiān)控設(shè)備嗎？“很有必要，”旁邊的婦女又插話了，“這里面經(jīng)?；爝M特務(wù)來，比如今天這個會，據(jù)說就混進了特務(wù)來?！瘪R爾多心里想什么，這兩個人就好像能看見似的，馬上就能答復(fù)。馬爾多奇怪的還不只這一點，他還奇怪，既然監(jiān)控這么先進，他們兩個這么肆無忌憚地說話，為什么主持人不制止呢？“沒什么好奇怪的，”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因為他是我們的兒子?！?/p>

馬爾多盡管很詫異，但沒有再問，因為他知道問也問不明白，他想總有水落石出的時候。董縣長的講話在馬爾多的熱切盼望中終于結(jié)束了，主持人宣布：“大會進行第二項，由馬主任部署普查任務(wù)。大家歡迎！”馬主任是個戴眼鏡的年輕女人，長得白凈但算不上漂亮，齊耳的短發(fā)，一副很干練的樣子。她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講話言簡意賅：“……普查的任務(wù)就是摸清本縣到底有多少個人，有戶口的沒有戶口的都要普查，光有戶口沒有身份證的和光有身份證沒有戶口的都要普查。要通過普查，把兩個文明建設(shè)推向新的臺階！謝謝！”

“下面由牛委員宣讀普查員名單和普查責任區(qū)劃分情況——”主席臺上的第四個人開始講話，這是一個穿中山裝、留著板寸頭的家伙。他操著尖尖的女人般的聲音宣讀了人口普查員名單，以及各自負責的普查區(qū)域。普查員共有二百二十名，被劃分為二十二組，每組十人，馬爾多聽到了自己負責一個名為“虛址村”的地方，他這一組的組長是一個名叫“老貓”的人。馬爾多在××縣城住了三十年了，還從來沒聽說過有個叫虛址村的地方。他正納悶，主持人說話了，“散會后，大家抓緊到臺上來照相，統(tǒng)一辦理普查證，并領(lǐng)取地圖和普查表?！?/p>

這時候，馬爾多注意到主席臺上的三位領(lǐng)導已經(jīng)悄然退去了，舞臺中央支起了一個帶三腳架的照相機。一個穿著紅馬甲的瘦子興奮地站在三腳架旁，看樣子他一定是攝影師了。馬爾多覺著這攝影師有些面熟，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剛才站在門口的管理員，不知道什么時候換了行頭，就主動打招呼：“呵，原來是你?！笔葑右舱J出了馬爾多，“是你，你分配到什么地方了？”“虛址村，”馬爾多說，“一個我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地方?！薄笆菃?？”瘦子高興地說，“那可是個好地方?！薄澳銓δ抢锸煜ぃ俊瘪R爾多剛想問，就被人在后面拽了一下，“到后面自覺排隊?！瘪R爾多尷尬地向隊伍后面走去，瘦子攝影師說：“過會兒再聊天，你先到后邊領(lǐng)一份地圖。”馬爾多到了隊伍后面，果然有工作人員在分發(fā)人口普查表和地圖。馬爾多領(lǐng)了表和地圖，邊排隊邊看手里的地圖。打開地圖，他吃了一驚，沒想到縣城有這么大，他怪自己很長時間不出門，不知道城市發(fā)展這么快，涌現(xiàn)出了數(shù)不清的新街道和居民區(qū)。馬爾多尋找自己從小生活的老街區(qū)，發(fā)現(xiàn)它只是地圖上的一個小角落。他又尋找自己工作的L工廠，他記得工廠的北邊是大片的荒地，可是地圖上卻顯示工廠向北還有大片的廠房和樓群。馬爾多懷疑這地圖印錯了，可是他熟悉的地方畫得那樣詳細，連電影院門前的公共廁所都標上了，又使他不能不相信。他想起那個名叫“虛址村”的地方，就一點一點地找，可是直到他隨著隊伍挪到攝影師跟前，仍然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