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著這條線索,矢吹晉與另一位漢學家、中共黨史專家、橫濱國立大學教授村田忠禧一道,兩度赴北京調(diào)查、采訪,后在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陳晉研究員的協(xié)助下,終于從中國的外交檔案中查到了日本外務省外交文檔中“缺失”的部分。在9月26日下午的第二次首腦會談中,面對周總理的批評、質疑,田中本能地意識到有可能是文本的翻譯出現(xiàn)了問題:
田中:可能是日文和中文的表達不一樣。
周恩來:可能是譯文不好,這句話譯成英文就是make trouble。
田中:“添麻煩”是誠心誠意表示謝罪了—這樣表達,從漢語來看是否合適,我沒有把握,語言起源于中國。
就是說,田中不但當場做了該做的回應、解釋,而且把日文中“迷惑”的那種亦可用于“百感交集”時“誠心誠意”的道歉的微妙語境傳達給了中方,并得到了周總理的“諒解”。
至此,矢吹晉認為自己徹底解開了田中道歉問題的謎團。在邦交正?;?0周年之前,有兩個版本的道歉曖昧并存:一個是田中的“迷惑”,即“誠心誠意的道歉”;另一個是橋本的“迷惑”,即所謂“添麻煩”。但由于在NHK 20周年特別節(jié)目中橋本其人的“言之鑿鑿”和田中解釋奇異“蒸發(fā)”后的首腦會談記錄文本(外務省外交文檔)的流布,使得田中道歉“消失”,而“橋本恕的迷惑”版本則“升格”為日本政府的“公式見解”??陀^上,全力推動并親自主導了邦交正常化談判的兩位政治家—大平正芳于1979年猝逝,田中角榮則因洛克希德事件被捕入獄(1976年7月),1985年罹患腦梗死,徹底退出了政治舞臺(逝于1993年12月),已無申辯的可能。而橋本恕作為邦交談判的親歷者、外務省實力派“影武士”,為保全自身的清譽,不惜改寫歷史的“腳本”,也并非不可能。
事實上,矢吹晉的指控正是針對這一點,恣意“篡改”、“毀棄”外務省外交文檔的始作俑者非橋本莫屬:“橋本氏出于某種考量,刪除了這部分內(nèi)容?!笔复瞪踔撩鞔_給出了“篡改”的時間:“大約是1988年9月,作為外務省的公務資料,相關文件加以整理并交付印制的時期。橋本作為駐中國大使赴任北京是1989年至1992年。赴任前一年,我曾關注過這批公務資料的整理事宜?!睘榇?,2010年3月10日,矢吹晉致函時任民主黨菅直人內(nèi)閣外務大臣的岡田克也,鄭重提出兩點訴求:一是復原被認為是田中發(fā)言的“周總理的話,大概的意思可以理解”一句中被省略的部分—所謂“大概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二是對田中“迷惑”發(fā)言的相關資料做徹底調(diào)查—“唯田中訪華之真相變得明朗,今后日中和平的基礎才有可能加強。”
四個月后的7月5日,岡田克也外務大臣復函矢吹晉教授:
根據(jù)貴書簡的要求,關于當時的記錄,由外務省方面對所保管的相關文件進行了重新調(diào)查。其結果,目前,除外務省公開發(fā)表的記錄之外,未能發(fā)現(xiàn)記錄該首腦會談中雙方對話的新資料。因調(diào)查需要時間,故回復有所拖延,還望先生海涵。
矢吹晉之所以強烈質疑、抨擊橋本恕“篡改”邦交正?;勁杏涗浀男袨?,是認為這件事埋下了中方對日不信任的種子,使日方日后在反制中方的“反日宣傳”時進退失據(jù)。其惡劣影響及擴大效應所帶來的后遺癥,甚至在邦交正?;?0周年后的今天仍在持續(xù)發(fā)作。筆者雖然無法完全認同矢吹教授對首腦會談記錄“篡改”事件之影響中日關系程度的判斷,但希望本著對歷史負責的態(tài)度,對邦交正?;勁须A段,包括田中“道歉”問題真相在內(nèi)的相關歷史文檔能盡快解禁。正因日方在此問題上有種種不為人知的幕后操作之嫌疑,中方解密文檔的價值才更值得期待。此舉無疑將極大有利于促進中日兩國之相互理解,固化中日關系之基礎,以期中日友好之共同利益的恒久維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