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最黑暗的夜晚(2)

我們懺悔 作者:王克明


接著是斗爭我們學校的副校長沈大遜。記住她,一是因為我們學校是男校,除了極個別女教師外,全校一水兒禿小子。另外,沈大遜這個名字也特殊。更何況被拉上學校操場前的土臺時,她是那樣傲慢。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腦袋高高昂起,讓人不由想起偉大的革命先烈,大名鼎鼎的江姐,受盡酷刑堅貞不屈的抗日英雄趙一曼。我心里不由暗暗擔心,怕組織批判的高年級同學會下不來臺。但我顯然太低估高年級同學了。一位高年級同學大聲喝道:“說,你是什么人?”

沈大遜校長昂首挺胸,無比傲慢地大聲答道:“我叫沈大遜,我是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p>

“低頭認罪!知道你犯下了什么罪行了嗎?”

“我沒有犯罪,我是共產(chǎn)黨員,共產(chǎn)黨員絕不低頭。”

臺下的我們登時衷心欽佩,產(chǎn)生想熱烈鼓掌的沖動。

高年級同學并沒有被共產(chǎn)黨員的高貴氣勢壓倒。他們革命電影也沒少看,早就沒有繼續(xù)跟這種偉大的共產(chǎn)主義戰(zhàn)士廢話的閑情逸致。一位平時經(jīng)常在學校沙坑練摔跤的同學,人高馬大。他早就上臺,雙手交叉抱胸,站在沈大遜校長身旁。他是高年級學生組織者專門請來,對付偉大共產(chǎn)黨員的打手。摔跤手雙手交叉,站在氣場十足的沈大遜校長身旁,輕蔑地低頭說:“你再說一遍?”

沈大遜毫不氣餒,大聲重復一遍:“我是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我絕不低頭!”

土臺上忽然灰塵彌漫。原來,沈大遜校長話音剛落,摔跤手已經(jīng)一個大背胯,把她狠狠撩起來又橫躺著摔在地上。沈大遜校長渾身塵土,腦門被摔破了,黑框眼鏡被摔爛,斜掛在臉上。只一跤,沈大遜校長面目全非,但英氣猶存。她竭力站直身體,大聲吼:“我是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我絕不低頭!”

通,又是一聲巨響,摔跤手一句廢話沒有,動作簡單麻利。這下沈大遜校長自己爬不起來了。不知是真被摔壞了還是氣勢徹底倒下了。沈大遜校長渾身顫抖,滿臉血污,說話的聲音嘶啞了,情緒低落了。

摔跤手抓住她脖領子,就像拎起一只小雞仔子。這一跤,把沈大遜校長的氣勢徹底摔出去了。她嘴巴嚅囁著,半晌沒有再出聲。等到她能夠說話的時候,你感覺到眼前那位氣勢如虹的英雄消失了,出現(xiàn)在學生們面前的,是一個丟魂落魄的走資派,一個被革命群眾嚇破膽的卑微渺小的叛徒。她的聲音微弱,低得幾乎無法耳聞:“我,我是走資派,我,我對人民有罪。我低頭,我認罪……”

失望情緒登時籠罩了我們這群低年級同學的心頭。本來以為能看到共產(chǎn)黨人的英勇不屈,非常精彩,卻突然變成了變節(jié)投降。我們太失望了,我們太悲哀了,我們太悲憤了。悲憤化作力量,化作高聲怒吼:“打倒反動走資派沈大遜!”“沈大遜不投降就叫她滅亡!”“在沈大遜身上踏一萬只腳,叫她永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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