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住砸我石頭的同學(xué)狂追過去。他好像沒有察覺,跑得挺穩(wěn)健。在路的東側(cè),我在他毫無反應(yīng)的狀況下,一棍擊中了他后腦部。他好像飛出去的袋子,倒在路旁的坡上滾下來,又動作遲緩地爬起。身體呈爬行狀態(tài)時,我又一棍擊中他的前額,血濺到棍子上(我的棍子頭呈四方形)。
當(dāng)時,我瘋狂興奮地大吼:“你跑不了了!”轉(zhuǎn)身又追其他對立派同學(xué)。
棍子打在人們背上嘭嘭作響,竟然無人倒下。其時我已虛脫,直到腹部挨了一磚頭疼得蹲在地上,才停止追打。
看著滿地的拋棄物:田徑標(biāo)槍、長柄斧頭、各種棍棒、柳條帽,我竟對天狂笑,像頭野獸。
所謂樂極生悲,此時“我方”同學(xué)陳 ××從后面跑來,說:
“咱們打死了一個,就是你打倒的那個?!?/p>
我驚呆了,怎么能打死他!還要拿他換人呢!
轉(zhuǎn)身回師院附中。在校醫(yī)務(wù)室,那人平躺著,已被包扎過了,但是他的頸動脈仍噴著血泡,雙眼微睜,只有出氣,沒有進氣,面色慘白。這景象我終生不忘,慘極了。
我問校醫(yī)情況,告知沒救了,如五雷轟頂,我想說“我不是故意的”,事實卻永不能更改——我殺了人!
后來我知道他叫“王××”。
這是一種“造就”,在那個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時代,在革命加拼命的鼓舞聲中,以“三忠于四無限” 為平臺的所有的正統(tǒng)教育,在我身上畫了一個荒誕悲哀的句號。我和王 ××個人之間形成了永不能解脫的負欠,這類負欠一再寫在中華大地一代一代人的身上。
靈魂深處總有些東西根深蒂固,冥頑不化。但理性還是反復(fù)清晰地告訴我:“你是罪人!”一個“性相近、習(xí)相遠”的人世間,為什么盛產(chǎn)這么多仇恨?懺悔是不夠的,也許這一切需要幾代人的反省。
那年冬至日燒紙,給我奶奶我爸爸點的,火柔順平順;給王 ××燒,就是點不著,我急了:“不用你原諒,我欠你的!恨我,也別和自己過不去?!被鹜坏厝计饋?,兼有陣風(fēng),風(fēng)助火勢燒了個痛快!
42年了,越來越背負著殺人的自責(zé)。
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