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剩下的都屬于你 18

剩下的都屬于你 作者:徐星


一路上西庸的強(qiáng)效安眠藥一次也沒服用過,現(xiàn)在他相信他是在機(jī)關(guān)里聽那些不得不打交道的、形形色色的理論家們侃山侃得患了失眠癥。他的工作性質(zhì)如此,他恨他的工作有如恨他的雞眼、痔瘡,雞眼、痔瘡什么的可以請醫(yī)生挖掉,可工作卻不行,好歹總要有口飯吃!于是他不得不參加各種會,給理論家們沏茶倒水,恨得他覺得這國家盡是些他媽的理論家,弄得他走在大街上看誰都像理論家。

他說有一次理論家們來談民主、自由、平等、人權(quán)什么的,豪華小車停了一大片,會上各種肥瘦不等的理論家們大談民主如何缺乏,人權(quán)如何沒有,我想要是大腹便便的、坐小臥車的老爺們都這樣認(rèn)為,那么剩到我們這種瘦骨嶙峋的流浪漢這兒,恐怕只有一身跳蚤了。一路上這類趣事西庸給我講了不少,他還說有個女作家在會上發(fā)言說自己如何悔恨當(dāng)了“專業(yè)作家”以致現(xiàn)在寫東西“找不到痛苦了”,聽得我目瞪口呆,據(jù)我所知人不想過好日子是應(yīng)該比較容易的,要找痛苦大概也不很難,完全用不著到處哭訴,“專業(yè)作家”不當(dāng)就是,如“痛苦”不夠也還可以打自己耳光,自己下不去手也可以請人幫忙,“痛苦”不就來了?完全不像我,想過好日子老也他媽的過不上,你看飽漢和餓漢就是不一樣。

唉!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哦!

總的來說西庸的失眠癥在日益減輕,直到我們進(jìn)了臨近目的地的一個小城—H市,他不得不第一次用了藥,原來不光是理論家們能使西庸睡不好覺,婊子也能起到同樣的作用。

自從進(jìn)了H市以后,我和西庸產(chǎn)生了一個共同的感覺,越往南走,錢的作用就越小,這地方富得看起來人人都不屑于幾個小錢,比如我們?nèi)ベI幾毛錢一碗的米粉吃,那老板的眼光分明是施舍,弄得我和西庸不知此地的錢是否和我們家鄉(xiāng)的一樣等值。當(dāng)然這一點在我們到達(dá)目的地以后感覺更為強(qiáng)烈,我再慢慢地告訴你。

這地方的人夜里不睡覺,滿街都是人,街道上也是燈火通明,看起來繁華極了,大街上都是好吃的東西的味兒,誘人極了,那股味兒隨著呼吸進(jìn)到肺里,五臟立即就表示不滿,弄得我們心煩意亂,猶如在W市看到那里那些穿短裙子的姑娘們時的感覺。

晚上我們坐在小廣場草坪低低的護(hù)欄上無所事事,看好女人想好吃的,無非就是如此。也許是這鬼地方的物欲主義氣氛的莫名其妙的影響,我們決定把準(zhǔn)備帶到目的地用來招搖撞騙用的最后兩包高級香煙拿了出來,一支接一支地吸著,這時兩條秀美的大腿掠過我們眼前,裙裾幾乎擦著了我的臉,緊接著一股比食品味兒更讓人迷醉的香味兒迎面撲來,我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只見一個妖嬈萬狀的姑娘款步走來,到前面離我們幾米遠(yuǎn)的草坪上坐了下來,和已經(jīng)在那里的一個姑娘高聲談笑,我和西庸對視了一下,停止了漫無目的的扯淡,似乎有了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我向那胖姑娘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她哈哈笑了一下又繼續(xù)和她的同伴兒聊天。

我們有點兒掃興,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她們是那樣的興高采烈,而我們自己卻是兩個大倒霉蛋。過了一會兒,那胖姑娘突然走了過來,用一個很好看的姿勢蹲在我面前眼睛盯著我的煙說:“先生,我可以抽您一支煙嗎?” 

要是能叫我“先生”,估計她準(zhǔn)會把全世界所有的、各式各樣的倒霉蛋都叫做“先生”,我穿著那條剪去褲腿變成的黃色短褲,上面滴著這一路上吃過的全部西瓜的瓜汁,那些濃汁滴在我的短褲上變成斑斑血跡。我裸露著兩條布滿泥污的細(xì)腿,太陽把它們曬得烏黑,過去歲月里留下的各種疤痕都分辨不出了,我的頭發(fā)由于一路上的風(fēng)吹日曬,變得像干草一樣沒有彈性,它們長得足夠讓兩群麻雀銜去造窩,我的背心穿上去比赤身裸體更讓我慚愧,我假裝隨便地把它纏在手臂上,好讓人看不出那上面的汗跡、大小不等的破洞,聞不出它散發(fā)著的酸臭味兒。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