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寺最感人的場景是寺前滿滿一片磕長頭的人——還未進入大昭寺前,我就這樣想。無論是清早、午后,還是日暮,總能看到眾多的信徒在大昭寺門前朝拜。他們當中的一些人滿臉滄桑,風塵仆仆,像是來自遙遠的地方;一些人帶著孩子,面容冷峻而沉默;一些人剛收拾打理好八廓街上的店鋪;一些人像我們路過大昭寺被此起彼伏的虔誠場面打動,也加入了朝拜者的隊伍。這樣的游人,沒有磕長頭的長墊和掌墊,姿勢也出于模仿而顯得笨拙,但當他們跪下的瞬間便與上百個同樣磕頭的人融為一體,毫不突兀。
有時,我們和那些捕捉畫面的攝影師一起坐在朝拜者身后的墻腳,數不清他們磕了多少個頭,也弄不清他們到底還要磕多少,只看到他們的身體起起落落,把臉埋在一次次跪拜中。他們的背影極為相似,也許只有佛祖心神獨明,能看清楚他們中的每一個。他們不知疲憊地重復著同樣的動作,時間凝固在他們抬手、屈膝、叩頭、匍匐的動作之中。雖然他們旁若無人,但我們不知什么時候應該離開,好像另一個世界的陌生的闖入者,來去都是一種打攪,但又像隔膜在真空中。我就住在大昭寺附近,整個八廓街以及拉薩老城都是圍繞大昭寺而建,轉著轉著總會遇到大昭寺,它門前的叩拜者卻從來不曾少過,于是會恍惚覺得時間并未向前流淌。
我決定清晨去大昭寺看第一縷陽光落在金頂上。當我們排隊買票時,周圍磕長頭的人早已匍匐了一地,我懷疑他們整個晚上都沒有離開過。大昭寺外,描繪著佛像的白色大香爐冒著煙霧,藏香在里面緩慢焚燒,發(fā)出略微干燥的藥香。這燃香的爐子香火不斷,煙霧不分白天黑夜都那么不緊不慢地裊裊升騰。也許在萬籟俱寂、落霜寒涼的夜晚,只有爐中的熱氣蒸騰在空氣中,溫暖著磕長頭的人;他們則捧出胸膛中炙熱的火苗,供奉著殿堂里的佛陀。
進入大昭寺,院子還處在早上的陰涼里,地面的磚石看上去都透著涼颼颼的質地。我們繞過回廊,直上寺院金頂,陽光已經早于我們擦拭了金頂的每一個細微的地方:鹿頭,法輪,金鐘上的經文……金光燦燦,耀眼奪目,讓人不敢直視,也一如它無上的莊重與威嚴。遠山如洗,布達拉宮也清晰可見。閉上眼深呼吸,陽光打在臉上,空氣干冽而微涼。我們環(huán)繞樓頂一周,從寺頂俯身往下看,寺前依然是越聚越多匍匐的信徒,他們的脊背彎曲、伸展、直立、再彎曲……站在高處可以看到他們的背部和陰影,不知他們在虔心跪拜時是否感受到了日出云散,以及日光普照下金頂上的光芒?他們應該不曾抬頭,也沒有望見那祥麟法輪雄踞在寺頂,只要他們還遠道而來,不停止這樣的供奉和朝拜,法輪就永不停止地旋轉。
大昭寺修建于吐蕃王朝的鼎盛時期,也就是藏王松贊干布時期。據說松贊干布曾向他的王妃尼泊爾的尺尊公主許諾,將在戒指所落之處修建佛殿。孰料戒指落入湖心,頓時湖面遍布光芒,一座九層的白塔從湖中升起。于是,選址此處,浩大的由數以千計的白山羊馱土填湖的工程開始了。山羊馱土建寺的壯觀場景被勾勒在大昭寺主殿的壁畫上,經年的壁畫有些斑駁,但山羊馱土填湖、工匠團土削木、僧侶塑佛等場景清晰生動,讓人可以了解到這氣勢宏大的工程。
壁畫旁邊,還有一幅著名的青藏高原地形圖。這是文成公主推算出的青藏高原地形,像一個頭朝東,腿朝西仰臥的羅剎女,大昭寺所處位置恰好是此妖女的心臟部位,湖水則是妖女的血液,故修建寺院時總是遭到水淹。文成公主認為要讓西藏安定,應先填湖建寺,鎮(zhèn)住羅剎女的心臟,隨后再在她四肢各個關節(jié)釘上了其余的十二座寺院,讓妖女動彈不得,無法興風作浪,人民得以安居樂業(yè)。壁畫上青藏大地的山峰、湖泊、寺院皆有大致體現(xiàn),勾勒邊角便現(xiàn)出一個羅剎女的形象。不得不由衷贊嘆古人的想象力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