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鐘曉萍(2)

臉之書 作者:駱以軍


H哀嚎地說:“我那個才是悲哀。我高一時被選進(jìn)儀隊,我是把頭發(fā)往上豎尖、鞋里墊針包才想辦法擠進(jìn)去。我們那時儀隊一定要選長得正的身材好的。但鐘曉萍呢,她是我上屆的儀隊隊長,據(jù)說她高一一進(jìn)去就被欽點跳級當(dāng)隊長。那三年整個儀隊就是看她一個人的表演。真的,那個場面是你們現(xiàn)今無法想象,當(dāng)時在臺中,什么省運、國際邀請賽,連職棒開打那幾年……重大場面都是我們中女儀隊負(fù)責(zé)開幕。那不是電子媒體特寫特效的年代。非常像古代紫禁城皇帝校閱三軍,當(dāng)時的省主席是謝東閔,小小的站在司令臺上,你就看到千軍萬馬層層列陣,各校的青春男孩女孩穿著儀隊制服,金扣系帶肩章流蘇,全部挑選過的這些挺挺的駿馬,不,年輕男女,就烘托著一個鐘曉萍。她獨自出列走到閱兵臺下,抽出腰刀刷刷刷刷舞出一片銀花,光憑她一個人就讓那烈日下原來貧瘠苦悶的年代,整個熠熠發(fā)光。整個場面鴉雀無聲,看她(真是美!真是?。≌媸菢?biāo)致?。┩Π螏洑獾卦谀撬5?,咻咻咻咻,然后她把刀平舉,另一手叉腰一百八十度轉(zhuǎn)向我們。刀上舉,簡單喊一身:‘齊步!’我們才像騾馬牲口從夢囈中醒來。鼓號樂隊的節(jié)奏成背景音,我們和身邊其他同齡平凡的年輕身體挨擠成一個整體,才開始舉槍像道具,群眾演員一個動作按照一個動作……只有她是獨一無二的?!?

“我們那一屆的儀隊隊長才真可憐,按說能當(dāng)選一整年級的隊長絕對也是人中翹楚。但我記得鐘曉萍高三那年有一個交接儀式,就是上一任的旦角要把那魔術(shù)棒交給下一任的旦角。從前的傳統(tǒng)是老鳥作一場表演,把指揮刀交接給新隊長后,就是新人主秀了。但那一年特別怪,全校圍觀這場儀式,所有人都為了爭睹鐘曉萍的告別秀,整個設(shè)計像搖滾巨星的演唱會,鐘曉萍足足應(yīng)觀眾(那可是如癡如醉,外校的全擠進(jìn)來,大家喊著偶像的名字)要求表演了三個小時,然后交接儀式草草五分鐘結(jié)束。沒有人記得新的儀隊隊長叫什么名字。我們后來聊起,都喊那繼位的叫‘真不幸’……”

“那是我自二十出頭之后,好久沒有這樣抓耳撓腮,無從趨近一個抽象的、極限的美,無從坐標(biāo),沒有身世或和其他的身邊人小規(guī)模遭遇戰(zhàn)的戲劇性?!罢娴?,林志玲、侯佩岑、什么翁滋蔓……都只是甜美、清新……如果鐘曉萍在場,她們哪能叫美女。鐘曉萍就像天狼星,她掛那兒,你看著夜空,會說,噢,那是天狼星和其他的星星……”我終于生氣了(因為我列舉作為參數(shù)的幾個年輕時對我亦如神仙姐姐的美人兒名字,全被她的鐘曉萍輕蔑掃成庸脂俗粉):“操他媽的那你說的這個鐘曉萍,現(xiàn)在在哪里?”

KTV包廂中,H的美麗的臉像營火暗了些,分不出是哀傷還是時光迢迢女孩嫉妒陰暗的情感:“這些年來,我不止十次百次了,上網(wǎng)Google搜尋這個名字,但真的很邪門,一筆資料也沒有。她完全從人間蒸發(f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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