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的態(tài)度很快在布爾什維克家庭扎根,并傳染給他們的孩子。根據1925年在各校進行的控制游戲的研究,大多數蘇維埃學生認為,黨員的地位理所當然應高于社會其他成員。兩個男孩發(fā)生糾紛,如果留給孩子們自己決定,他們通常支持父母是布爾什維克的男孩。該研究顯示,蘇維埃學校已在孩子身上造成價值觀的重大變化,以新的等級制度,取代了曾在勞工階層中奉行的公正和平等。黨員的孩子滋長了明顯的權利意識。在一次控制游戲中,孩子們在玩火車,男孩想要開車,不愿等待一個小女孩上車。那女孩卻說:“火車會等我的,我丈夫在GPU[政治警察]工作,我也在那里上班?!彼巧匣疖嚭?,還要求獲得免費車票。[54]
這個自封的精英階層,其資格是“共產主義道德”。布爾什維克把自己定為政治和道德的先鋒隊,其救世主式的領導意識,要求其成員證明自己擁有這個資格。作為精英,每一名成員必須證明,自己的私人行為符合黨的利益和信念。他還要顯示,自己是共產主義的忠實信徒,擁有比群眾更高的道德和政治的覺悟,誠實守紀,工作勤奮,無私奉獻。這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道德體系。布爾什維克拒絕抽象的或基督教的道德理念,斥之為一種“資產階級壓迫”。相反,它要求一切相關的道德問題,必須服從于革命需求。一名黨的理論家在1924年寫道:“在階級斗爭中有助于無產階級的就是道德,有害于無產階級的就是不道德。”[55]
信仰是每一名“自覺的”布爾什維克的道德關鍵,使之有別于為私利而加入共產黨的“野心家”,信仰又是問心無愧的代名詞。黨的清洗和做秀公審(show trails),被用來探索被告的靈魂深處,以揭露他或她的信仰真相(坦白被視為內心的真實暴露,所以非常重要)。此外,信仰是一個公共問題,并不屬于私人。也許,這與東正教傳統的公開懺悔有關,卻與西方基督教的私下懺悔大相徑庭。在西方概念中,良心是與自己內心的對話,但共產主義道德對此是不予承認的。1917年之后,這種意義上的俄語中的“良心”(sovest)一詞,幾乎從官方使用中全部消失,被soznatel’nost’所取代,表示有覺悟或能力,達到對世界的較高級別的道德判斷和理解。它在布爾什維克的話語中還表明已經獲得道德革命的較高邏輯,即馬克思列寧主義思想。[56]
當然,并不能指望所有的布爾什維克都能詳細了解黨的思想。對普通黨員來說,只要參與日常的實踐儀式便已足夠—誓言、歌曲、儀式、崇拜、行為準則—猶如組織起來的宗教的信徒,只需上教堂表述自己的信念。黨的學說是所有追隨者的信條,集體作出的判斷就是終極的正義。如果領袖指出某黨員有罪,后者只得悔改,向黨下跪,歡迎黨的判決。如果為自己辯護,無疑是對黨的意志抱有異議,是罪上加罪。這解釋了為何這么多布爾什維克,即使是無辜的,也在清洗中認命。布爾什維克領袖尤里·皮亞特科夫,1927年作為托派而遭開除。過后不久,他的朋友透露一次對話,對這類人的心態(tài)有所披露。皮亞特科夫為了能夠重返黨內,決定放棄許多他秉持已久的政治信仰。他的朋友指責他已變成一個懦夫。但皮亞特科夫辯解,這僅僅表明:
真正的布爾什維克,隨時準備放棄自己多年信奉的思想。真正的布爾什維克,早已把自己的個性徹底融入“黨”的集體之中,愿意作出必要的努力,拋棄自己的意見和信念……如果黨有需要,他愿相信,黑是白的,白是黑的。[57]
皮亞特科夫改弦易轍得如此徹底,然而像其他“叛徒”一樣,再也沒贏得斯大林的完全信任。1936年,斯大林下令再次將他逮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