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父親的決定是對的。那場到處流竄的霍亂病毒正好成全了他。她病了,躺在床上,年輕英俊又體面的醫(yī)生走進來,他為她檢查身體,她美麗的胴體第一次赤裸裸袒露在一個年輕的男人面前。她莫名加速的心跳,給了那位醫(yī)生莫大的勇氣。醫(yī)生頻頻向她發(fā)起愛情攻勢,她終于成了醫(yī)生的妻。而那個她曾經(jīng)日思夜想的送報員,成了懸在她心上的一個夢……是的,只是一個夢。若不是她細細珍藏起的那些情書,還有情書里夾著的他的一縷細細的頭發(fā),她甚至會在后來漫長的歲月里,懷疑自己曾經(jīng)在年輕的歲月里與那個蒼白的少年相戀過。
他卻不曾忘,一日也不曾。
她結婚了,穿了潔白的婚服笑靨如花,走在俊逸的新郎旁邊。他站在人群里,默默地望,那種熟悉的心絞痛再度襲來,疼得他的額上沁出大顆的汗……
她做了母親,帶著年幼的兒女從小街上穿行而過,一臉的幸福與滿足。他抬起頭,遠遠地目送她遠去。又低下頭,把那腔無望的相思寫成火熱的情書,遞到別人的手上。他成了一名專為人代寫情書的人,他在別人的信箋上流自己的淚:我戴花冠的仙女,我愛你永生永世。
她成了他的病,一份連歲月與距離都無可奈何的病。愛她是他活著的最大樂趣,也是他最大的苦痛。那一個又一個女人,就那樣走近了他,又被他走馬燈一樣地換掉了。她們是他排解痛苦的出口。
那顆愛情的處子之心,他固執(zhí)地為她保留。
五十一年九個月零四天。半個多世紀的等待。那天,陪伴她半世紀之久的醫(yī)生丈夫去世了。那天,已是滿頭白發(fā)的他,匆匆出現(xiàn)在她家的客廳里,他是來向她求婚的……
故事的最后,可謂結局圓滿,在長達五十四年的等待之后,他和她,終于完成了靈肉合一。盡管,那時他們都已經(jīng)很老了,她的皮膚松弛,他也雄風不再。到底,還是讓那一段愛情善始善終,有一個讓人含淚帶笑的結局。充滿南美風情的熱帶河流上,高高飄著黃色旗子的“新忠誠號”上,兩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如“霍亂”病人一樣再次陷入狂熱的戀情之中,平靜的河面上,那艘愛情航船一直駛向金色的深處,永不靠岸……
《霍亂時期的愛情》,這是一部感動過無數(shù)人的作品。
電影版中有一個鏡頭,給我的印象特別深刻,男主人公弗洛倫蒂諾·阿里薩手上拿一朵潔白的小花兒,欲送給他的心上人費爾米納·達薩,他說,這是一朵情花。那一朵白色的情花,是一朵什么花,影片里沒有交代,應該是一朵白色的山茶花。但我寧愿一廂情愿地猜測那該是一朵白色的罌粟花。那樣美麗芬芳,又帶著一種致命的毒素。長達半世紀的等待,那樣的癡情,心腸再硬的人也不免為之落淚。半世紀的等待里,用那樣一種畸形極端的方式來排解愛的相思之苦,“用身體的上半部分來進行精神之愛,用身體的下半部分來進行肉體之愛”,那樣分裂的愛,又實在太過可怕,非一般俗世男女能夠理解接受得了。至少,在我,是無法接受的。弗洛倫蒂諾·阿里薩把費爾米納·達薩帶給他的痛苦,以性或者愛的名義轉嫁給另外那些無辜的女子,這又該如何讓我們把這種愛情與偉大畫等號?
馬爾克思的這部愛情史詩,到底要告訴我們什么,也許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也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盡管在他的這部愛情巨著中,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又充滿激情地對“愛”進行著思考,他還是不無遺憾地說:“世界上沒有比愛更艱難的事情了。”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愛情,本就是一道永遠無解的謎,如何是對,如何是錯?再高明偉大的作家,也只能是描述它的樣子,卻無力道盡個中滋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