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張旭書寫時果真“以頭濡墨”,他在酒醉后使眾人震撼的行動,并不只是“書寫”,而是解放了一切拘束、徹底酣暢淋漓的即興?!耙灶^濡墨”,是以身體的律動帶起墨的流動、潑灑、停頓、宣泄,如雷霆爆炸之重,如江海清光之靜。張旭的“狂草”才可能不以“書法”為師,而是以公孫大娘的舞劍為師,把書法美學(xué)帶向肢體的律動飛揚(yáng)。
唐代的狂草大多看不見了,“以頭濡墨”的淋漓迸濺,或留在寺院人家的墻壁上,或留在王公貴族的屏風(fēng)上,墨跡斑斑,使我想起克萊茵在一九六〇年代用人體律動留在空白畫布上的藍(lán)色油墨。少了現(xiàn)場的即興,這些作品或許也少了被了解與被收存的意義。
顛張狂素,像久遠(yuǎn)的傳奇,他們的“顛”“狂”似乎無法、也不計較堅持留在輕薄的紙絹上,他們的墨痕隨著歷史歲月,在斷垣殘壁上漫漶斑駁,消退成廢墟里的一陣煙塵,供后人臆測或神往。
顏真卿在現(xiàn)代人的心目中是唐楷的典范,恭正大氣,但是顏真卿曾向比他年長的張旭請益書法,刻石本的“裴將軍詩”或許可以看到顏真卿與張旭的承續(xù)關(guān)系。他們的“狂草”里也并不刻意避忌楷體行書,幾乎是用漢字交響詩的方式出入于各種形體之間。
懷素也曾經(jīng)向顏真卿請益書法。從張旭到顏真卿,從顏真卿到懷素,唐代狂草的命脈與正楷典范的顏體交相成為傳承,也許正是孫過庭“平正”與“險絕”美學(xué)的相互牽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