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詩是否出于卓文君,也大有可疑,只不過寧可信其有而成就了辭章動人的奇談。唯詩中言及“御溝”,實在不可解。因為顯然是在晉代以后,崔豹《古今注·都邑》才特別解說了這個語詞:“長安御溝,謂之‘楊溝’,謂植高楊于其上也。一曰‘羊溝’,謂羊喜抵觸垣墻,故為溝以隔之,故曰‘羊溝’也?!?/p>
到了南朝謝朓《入朝曲》“飛甍夾馳道,垂楊蔭御溝”的句子出現(xiàn),“御溝”也才逐漸進入文人詩歌。
而以卓文君的經(jīng)歷見聞,很難在詩中調(diào)遣這樣一個詞匯。然而無論如何,李白卻寧可相信卓文君這首詩徹底改變了司馬相如的心意。
這就要從李白那三首詩寫作的次第一一耙梳。最早寫成的,是《白頭吟》之二。
此篇較《白頭吟》之一稍長,而且蕪雜;非但文理跳脫,意象紛歧,多了許多細節(jié)—像是司馬相如初入長安,有市門題字“不乘赤車駟馬,不過汝下”的一節(jié),據(jù)此,李白就多寫了“相如去蜀謁武帝,赤車駟馬生輝光。一朝再覽大人作,萬乘忽欲凌云翔”。日后一旦相如異心忽生,李白也忍不住增加了“相如不憶貧賤日……茂陵姝子皆見求”的枝蔓。
在刻畫卓文君怨慕情切之際,李白更放手施以繁復(fù)的描寫:“五起雞三唱,清晨白頭吟。長吁不整綠云鬢,仰訴青天哀怨深?!鄙踔吝€動用了寓意并不相侔的那個癡情妻子因丈夫戰(zhàn)死而哭倒城墻的典故—“城崩杞梁妻,誰道土無心。”
這樣運用故實雖然豐富,可是略無節(jié)制。例言之:將早就被司馬相如質(zhì)當了換酒喝的“鹔鹴裘”也搬弄回來,“鹔鹴裘在錦屏上,自君一掛無由披”,就顯得生硬無謂,而不免造作。
這一篇草稿,到多年以后重寫的二稿時,的確變得更加簡練了。李白大筆斫去一些敷染深情的字句:“頭上玉燕釵,是妾嫁時物。贈君表相思,羅袖幸時拂。”以免讓明明是動機于“離棄”,反而變成一首“愛戀”之作。這也可以看得出來:李白對于“丈夫”—包括漢武帝與司馬相如—之“異心”,有著一再摹索翫味的好奇,不可動搖。
首先,是運用蜀地(錦城、錦官城,也就是成都)江流浮禽一景,作為“起興”,把比翼雙飛的情侶夙愿作成伏筆,以呼應(yīng)篇末的青陵臺故事。接著,他省略了司馬相如受召入宮,以及作賦得官的際遇;一鋒入窾,將替陳皇后作賦得黃金的事直接榫入了“將聘茂陵女”,可謂急轉(zhuǎn)直下—黃金入手,作賦抒情的文人和拋棄原配的皇帝便成了同一種人。
此一重合,還拱繞著兩稿俱存的幾個典故。其一是覆水難收,有以為出自漢代會稽太守朱買臣;《拾遺記》則標之為(姜)太公望和妻子馬氏間棄婚重逢之事。不論是用“覆水卻收不滿杯”,還是用“覆水再收豈滿杯”的語句,都顯示李白對于一旦生了嫌隙的夫妻關(guān)系便再也無法寄望。兩稿也都借由龍須席之網(wǎng)絲(枉思)、琥珀枕之留夢,來表達懸念;不過,恐怕只能相對加深那舊情不再的惘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