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趙給電話放在鋼琴上彈給我從電話里聽。這樣下去三個多星期了,我覺得有點什么似的。貫中在南京住在我家里,來信總問我趙先生來不來,我總老老實實地告訴他天天來,有時一天有兩次,有時來坐得很長很長的,所以貫中事并未辦好就打算回北京,我回信說好,你快回來吧。我其時雖覺得趙對我也不壞,不過我總坦白的,并不覺得我在安心搶人,還想趙因為一天一天同我們更熟了,所以對我也很好,也許貫中回來了趙對她還更好。貫中來信說十二月二號到,我當時就打電話給趙,問他來不來,和我一同到車站接貫中去,他說一定來。他在醫(yī)院吃了晚飯一同去接,沒有接到,后來一連接了幾天,接不著我們就到西車站吃飯。不巧她到的那一天反而沒有接到,因為東車站有兩個門出來,我們向例總走正門,不想貫中這次走哈德門那邊的一個旁門。我們回到醫(yī)院,貫中已坐在客堂屋里地上了。我們一進門,她什么都不說,只半真半假地咳嗽。我是向來知道她的,可是趙從來沒有知道貫中向來舉動,所以嚇得不得了。貫中咳了半天再說她吐血了,我看看她是自己給嘴咬破了,并未吐血。我還忙了問她,我家里帶了什么東西給我,她也不說,就回到睡房去了。我問看護和用人怎么一回事,他們說李大夫一回來就問:“趙先生來沒來?楊大夫到哪兒去了?”他們告訴她:“今晚到車站接您去了,沒有回來。怎么,沒有碰見啊?”貫中疑心我們是到別處去了,沒有去接她。這樣氣還不要緊,最不通的就是給趙叫到睡房里去大罵我。又說我以前定過婚的,現(xiàn)在有時還和老表往來,別的朋友也多,一天到晚都是男女不分地往來。我聽見這些話,我不氣她妒忌我朋友事,我氣極了我錯認識了她這樣一個腐敗的朋友,是我一生的大錯誤。趙也沒有說什么就回去了。
過了幾天貫中寫了一封信給趙,趙回了一封長信。給他以前,先給我看看,我說她那個人不會懂的,趙不信,給信當面交給她,果然她不懂。以后趙無法,只得又當面對她解說,他信的意思是他的目的不在此而在彼。她還不明白,元任只得說:“你安知你的仇人不是我的愛人?”(但是我相信不是初意,是以后變的,元任你不能解說吧?)貫中回說:“那我原來弄錯了!”(我也要說我也弄錯了。元任,都是你不好?。┪乙詾轱L潮這樣平定下去了,嫁不嫁,娶不娶,是我們兩個人的問題了。
我和貫中兩個人做人的派頭完全不同。我是樣樣事要坦白的,她是樣樣事都要守秘密的。以后元任告訴我,他們兩個人談天時候她也不知說了我多少壞話。我是從她到南邊去后,和元任談話總說貫中的好處,這也是元任后來對我說的。我是早覺得貫中和我做人這上的大不同,不但這次,以前在日本留學時多少次都是這樣結果。不過那些次我們兩人以后都沒有認真下去,就算完了。我常說兩個以上女人或兩個以上男人在一道,都容易發(fā)生給人選擇的機會,這是天然的道理。不過這一次她太笨了,恐我再影響人家,所以在起頭就用這種無知識的手段,豈不更毀了她自己的地位嗎?
還有一回事她贊成我做的,以后她拿來做造我的壞話的影子。我回國以后,日本運回來的書到了,我到天津海關上去提箱子,遇見我退婚的表弟,兩個人都覺得多年不見,還和親戚一樣。他由大伯做媒,早娶了我三嫂的妹妹,已經(jīng)有了兩個小孩了。并且我素日提議,凡是做愛不成的不要成仇,大家還是保全友誼下去多好。所以這次看見表弟,我覺得他不恨我,我自然很高興的。他人也受新知識教育的。其時他在天津啟新洋灰公司辦事。他當時看我在,忙了跑到這兒那兒的,他說:“東西今天都是不能起運到北京去,你給提單給我,我給你辦了轉運去好嗎?現(xiàn)在到我家去坐坐去?!蔽矣X得好極了,并且他妻子又是我的親戚,我們就一同到他家。吃了午飯,他又送我上車,兩個人東說西說(他這時也不怕我了),說說忽然火車開了,兩個人笑得不得了。我說索性到北京去一趟吧,他就真和我到北京醫(yī)院來了。介紹他見貫中,我們兩晚上還請他到西車站吃大菜。貫中還偷偷地對我說:“人不錯,為什么你要退婚?”我說:“退婚理由不是早對你說過了嗎?不是因人的問題,是為要改革婚姻制度而退婚的。他現(xiàn)在不恨我,還是做親戚朋友一樣,我是高興極了,算我的主張貫徹到了,我還愿意和他做很好的朋友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