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學生連記(3)

溫故(二十八) 作者:劉瑞琳/主編


朱連長雖然是個軍人,卻怎么看都還是個穿上軍裝的莊稼漢。他很胖,嘴唇也很厚,話不多,總是教大家怎么干活兒。他要謀劃全年的生產(chǎn)和生活,雖然有伙食費,但遠遠不夠,必須生產(chǎn)自救,第二年自己養(yǎng)豬、種菜,前一年需備足肥料。他的省儉是有名的,甚至要大家在路上將風吹落的樹枝都撿起來,送到伙房。二三十歲的大學生,在他的號召下,都心甘情愿地做這樣極瑣細的事。

軍營中也有激情和浪漫。那時黨的第九次代表大會要召開了,大家都要向“九大”獻厚禮,女生排承擔了繡一巨幅毛主席像的任務(wù),大約有一個雙人床單那么大,像的下半部是許多葵花簇擁,不僅圖像逼真,而且色彩分明,先做好了木制的相框,可供幾個人同時刺繡,女生們?nèi)找馆啌Q不停,終于,趕在“九大”召開前繡制完成,連隊參加縣城里的慶祝游行,抬著這幅繡像,很是搶眼。

游行的事也是不斷有的,每次毛主席的最新指示一經(jīng)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出,大家就會集合,敲鑼打鼓上城里去游行,不管如何,且將激情大大宣泄一下。連隊有位從中國人民大學來的“才子”,雖然是學新聞的,音樂上卻頗有修養(yǎng),能在很短的時間里將“最新指示”完整地譜曲,并在隊列前教唱。有一回,是關(guān)于我們這些“從舊學校出來的學生”的,更是讓大家唱得異常投入:從舊學校出來的學生,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很有必要……

大家從平鋪直敘的散文語調(diào)中逐漸轉(zhuǎn)向昂揚高昂,唱上去,唱上去,能感到一種難以平抑的興奮。幾遍之后,居然能脫開教唱,從頭至尾唱下來了?!安抛印币蚨苁苤笇?dǎo)員的器重,有時在別人勞動時,他坐在自己的床前,不停地搔著頭,嘴里念念有詞,執(zhí)行連里交給的作曲或其他的創(chuàng)作任務(wù)。

但是,有一天,我們竟然聽見了他獨自一人在宿舍嗷嗷大哭,驚動了連部的人都跑過來勸慰他。

問了接近連部的人,這才知道,原來是他新婚不久的妻子來要和他離婚了。

我們記得,還是剛到部隊來沒多久,他的新婚妻子就來過一次。極偶然地一瞥之下,那時的他們,是多么幸福的一對啊—妻子年輕而且漂亮,小鳥依人地傍著他,“才子”不好意思地回應(yīng)大家艷羨的目光,又須臾不離地望著自己的愛妻。

部隊明確宣告不許談戀愛,但是對已婚者的配偶來部隊探望,仍是很人道地安排招待所,讓夫婦短期同住?!安抛印钡膵善藿舆B來過兩次,僅是這一條就讓我輩羨慕得要死,誰又能想到,他們的姻緣會如此短促呢?

令人感喟的還不只是這一點,“才子”的身世更是叫人長嘆。他十幾歲就參了軍,跟隨部隊進過西藏,后來,居然一舉考進了(不是保送)中國人民大學的新聞系—這在50年代真正是響當當?shù)摹懊C怠保荒懿徽f他確有過人的才華。到1957年“反右”,他卻因為亂“放”被打成了右派分子,送到農(nóng)場勞動改造,幾年后摘掉“帽子”,仍返回人民大學學習,畢業(yè)時趕上“文革”,分到某地方報社,報社負責人一看他的檔案:“摘帽右派”,不敢收留,就又退回學校,既然是分不出去,便“寄存”到學生連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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