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從1968年秋到1970年秋。我們在學生連整整度過了兩年時光。對于我們來說,部隊的生活像是一個港灣,有多少驚濤惡浪都暫時被阻擋在港灣之外,學生連時而也會有一些波瀾,但大抵都不會使我們有被傾覆的威脅。只是在快要離隊之前的幾個月,一場叫做“雙清”的運動突然襲來,港灣里一時間也真的是云飛濤走,換了一幅氣象。
所謂“雙清”,一是“清查‘五一六’反革命分子”,一是“清理階級隊伍”。這個任務,其實還是北京市有關(guān)方面和我們所在學校交付的,我們雖然人在部隊,所屬的關(guān)系并沒有脫離學校。團里派來了工作組,由一位年輕英俊的趙副營長負責,他和指導員的年紀都不如我們之間許多人大,但是,他們所具有的特殊身份,使他們在我們面前很有威嚴。
剛開始還沒覺出什么,閑散一點的時候,他們還隨便和我們什么人說說笑笑,后來,我就感覺到他們的目光在有意回避我們中的某些人。班、排干部在頻繁地開會,領(lǐng)受任務回來后,說話漸漸已有所指,大家吃喝拉撒全在一起,可是,你仍然能感到正處于布置妥當?shù)膰烂鼙O(jiān)視。
我不幸又成了一個重點。在不指名地批判中,我被稱作是少數(shù)有嚴重問題、至今未交代的人中的一個,我甚至至今也不知道他們當時掌握了什么問題,于是陷入了極大的恐慌。我猜想莫非又是哪位同窗在外地出了事,交代出我們一起有“攻擊和分裂無產(chǎn)階級司令部”的言論,若就是有,也犯不上此時來搞這一場聲勢浩大的運動,我們早有此類或更嚴重的紀錄。很有可能這是一個階段性的政策變化,一方面是有清查“‘五一六’反革命分子”的任務需要,另一面是對一些人問題的深淺不放心,還要保持高度警惕。在運動逐漸升溫的時候,我們曾被命徒步走到位于宣化的師部,參加了一個交代政策的大會,會上當場宣布抓捕了一個什么人,以顯示“頑抗到底”的下場。
一切似乎都還處在斗爭前奏的階段,大批人的分配就開始了,人們的斗志一下便松懈下來,忙著告訴家人,整理行裝,吃告別酒。這時還傳來過一個噩耗,某地一學生連乘坐的一輛卡車,在高高興興去某處參加告別活動的路上失事了—一根斜倒下來的電線桿迎面砍死了許多人。大家對此的反應是必須盡快離去。
學校派來了專人—兩名軍宣隊員,將我和另幾個人(一個是前面提到的前校“革委會”的常委李君,一個是政教系的周君,還有一個是體育系患精神病而有“反動思想”的曹君)押回去繼續(xù)審查。我們的起點是學校,終點還是學校,繞了一個圈子,又回到了原處,但是,兩年部隊的生活經(jīng)歷卻并沒有歸于零,正像本文一開始所描述的,無論歲月的塵煙如何掩埋,在我們自身的生命成長中,總能找到它的歷歷遺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