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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客棧的老兩口大放悲聲,張小把兒也跟著哭了一場。老兩口感覺對不住女婿,原以為姑娘嫁給張小把兒是去關(guān)內(nèi)享福,不承想她沒這個命,竟在拜堂之前死了,死得還這么不明不白,沒處去叫這撞天的屈。
三人哭罷多時,一合計人死不能復生,再哭也哭不活了,當時又是在伏天,尸首擱不住,應當盡早入土為安,于是請人到棺材鋪要了一口上好的棺材。
山下沒別的,好棺材料可有的是,整方柏木打成棺材,棺材板足有一尺多厚。這要換作在關(guān)內(nèi),新娘子死了有許多迷信忌諱,至少要分拜過堂和沒拜過堂,用什么棺材穿什么殮服,怎么送路怎么入土,怎么燒紙怎么上香,這些全是規(guī)矩。不過關(guān)外沒那么多禁忌,僅有一個,那是“死人不等衣裳”。
按過去的迷信風俗來說,人死再做壽衣,做得再快也來不及。關(guān)內(nèi)也一樣,沒有死了人再去做壽衣的,全是到壽衣鋪買做好的壽衣壽帽,買回來趕緊給死人穿上,要不然帶不到陰間去。生孩子正相反,死人是“衣裳等人”,生孩子則是“人等衣裳”。關(guān)東山乃邊荒之地,沒有壽衣鋪,老兩口不得已只好在棺底鋪了層錦被,死了的新娘子仍穿戴鳳冠霞帔,整身的金銀首飾也沒摘,仰面放在棺材里,釘好了棺蓋,找來幾個和尚老道念經(jīng)超度,停柩三天,請道隊敲鑼打鼓,抬上棺材去到墳地,一捧黃土埋香掩玉。
張小把兒觸動了心懷,又在墳前哭了一回。他雖然沒跟鳳姑拜堂,但是已然定了親,也該是一家人了,鳳姑的爹娘等同他的爹娘。他對老兩口說:“我張小把兒無父無母,二老不如跟我回去,往后我拿你們當親爹親娘孝敬?!?/p>
無奈老兩口舍不得埋在此處的女兒,執(zhí)意留在關(guān)外。張小把兒勸說不動,只好跪下給老兩口磕了幾個頭,抹去臉上的淚痕,一個人恓恓惶惶地往家走。
六七月的天時,正當晌午,如同下火一般熱,張小把兒走到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路邊的荒草長得比人都高。他正走得滿頭是汗,一顆心七上八下,忽然聽得路邊荒草叢中“稀里嘩啦”一陣亂響。他以為遇上了剪徑的盜賊,先是吃了一驚,卻見撥開亂草走出來的是一個年輕女子。
張小把兒看這女子穿戴著鳳冠霞帔,一身新娘子的打扮,怎么看怎么眼熟,倒也不是別人,正是意外身亡的鳳姑!可是鳳姑死后停柩三日,又埋到墳中,再到張小把兒動身上路,這都幾天了?死了的新娘子怎么跑了出來?
張小把兒走南闖北,卻不曾見過恁般蹊蹺的事,唬得他目瞪口呆,額頭上的汗全變成了冷汗,順著鼻凹鬢角“滴滴答答”直往下掉。他見這勢頭不對,轉(zhuǎn)過身要逃,可是兩條腿抖成了面條,根本就不聽他使喚,抬左腿抬不動,右腿也抬不動。兩腿齊抬那叫旱地拔蔥,更抬不動了。
轉(zhuǎn)眼間,死了的新娘子到了張小把兒的身后,只怕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