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作者都已經(jīng)指出,在心靈表達和身體語言之間存在著一種恒定的關聯(lián)。然而,看上去還沒有人試圖探究兩者間的因果關系或連接的橋梁。比如克雷奇默爾(Kretschmer),他曾經(jīng)描述過如何通過研究一個人的身體特征來找到相應的心理和感情特征。就這樣,他將大部分人劃分成了若干類型。例如有著圓臉、短鼻子和肥胖趨向的矮胖型人,就像莎士比亞筆下的尤里烏斯·愷撒所說的:
我愿身邊的人都身體肥壯,
腦袋溜光,通宵安眠。
——《尤里烏斯·愷撒》第一幕第二場
克雷奇默爾將特定的心理特征與這類體型關聯(lián)了起來,但他并沒有解釋清楚這種關聯(lián)的原因是什么。在我們自己的社會里,這類體型的人并沒有顯示出身體上的不足:他們的身體完全能夠適應我們的文化。在生理層面上,他們覺得自己與其他人一樣健康。他們對自己的力量充滿信心。他們并不會緊張,哪怕需要干上一仗,他們也覺得自己完全沒有問題。不管怎樣,他們沒有必要將他人視作敵手,也不必在充滿敵意的生活中苦苦掙扎。一個心理學派將他們稱為“外向者”,但卻沒有給出任何解釋。然而,我們之所以稱他們?yōu)椤巴庀蛘摺?,是因為身體并不會給他們帶來焦慮。
在克雷奇默爾的分類法中,另一個截然相反的類型是神經(jīng)質型人,這類人看起來就像孩子一樣,身形非常高,有著長長的鼻子和蛋形的腦袋??死灼婺瑺栂嘈派窠?jīng)質型人是冷淡、內省的。一旦他們遭受心理困擾,就很可能變成精神分裂癥患者。他們就是愷撒口中的這一類人:
那個卡西烏斯看上去饑餓消瘦,
他思慮太多,這樣的人很危險。
——《尤里烏斯·愷撒》第一幕第二場
或許這類型的人受到身體缺陷的困擾,成長過程中更加以自我為中心,更悲觀,也更“內向”。或許他們會要求更多的幫助,而一旦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得到足夠多的關注,就會感到痛苦、多疑。但無論如何,我們都可以找到許多混合的類型,這一點克雷奇默爾也是承認的,哪怕是矮胖型的樂觀者也可能發(fā)展出屬于神經(jīng)質型人的心理特征。如果是成長環(huán)境培養(yǎng)他們向這個方向發(fā)展,使他們變得膽小羞怯、容易沮喪,那么我們就能夠理解了。通過有系統(tǒng)的打擊,我們或許能夠將任何孩子變成神經(jīng)質的人。
借助于長期的經(jīng)驗,我們就能夠從這種種表現(xiàn)中判斷出一個人與他人合作的能力究竟如何。人們一直在下意識地尋找這樣的信號。合作的必要性一直在對我們提出要求,雖非科學,但直覺已經(jīng)指引我們找到了許多暗示,并告訴我們,如何在這混亂無序的生活中更好地找準方向。同樣地,我們可以看到,在每一次歷史大變革之前,人們的心靈就已經(jīng)意識到了改變的需要,并努力向這一目標推進。由于這種努力純粹是本能的,因此也很容易犯錯。人們總是不喜歡那些具有明顯身體特征的人,對容貌丑陋或身體畸形的人避之唯恐不及。不知不覺中,人們已經(jīng)判定這些人是無法適應合作的。這是個嚴重的錯誤,但人們的判斷或許正是基于經(jīng)驗。對于這些身體有異常的人,目前還沒有找到有效提高其合作能力的方法。他們的缺陷因此被放大,而他們本身也就成為了大眾迷信的犧牲品。
現(xiàn)在,讓我們來做個總結吧。在人生的最初四五年里,兒童確立了他們的精神訴求,奠定了心靈與身體之間的根本聯(lián)系。固定的生活方式已經(jīng)成型,并具有相應的情緒、身體習慣與特質。這種生活方式中已融入了一定程度的合作能力,而正是靠著這些合作能力,我們學會了評價和理解他人。舉例來說,所有失敗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缺乏合作能力。到這個時候,我們就能給心理學另外下一個定義了:它就是對合作力缺乏的理解。既然心靈是一個整體,而同樣的生活態(tài)度也貫穿了它的所有表達,個體的所有情緒、情感和思想必定與其生活方式相一致。如果我們看到情感引起了困難,而且與個人的福祉背道而馳,那么僅僅改變這些情感是無濟于事的。它們不過是個人生活方式的真實體現(xiàn),只有改變生活方式才能將它們徹底根除。
個體心理學在這里為教育和治療的前景提供了一個特殊的提示。對于一個人的個性性格,我們絕不可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而是必須找出他們在選擇生活方式時犯下的錯誤,找出他們的心靈對于個人經(jīng)歷的解讀方式、他們心目中的生命意義,以及他們面對環(huán)境和身體影響時所采取的應對方式。這才是心理學的真正任務。稱職的心理學者并不是用針去扎孩子看他們能跳多高,也不是搔搔癢看他們笑得有多厲害。這些做法在現(xiàn)代心理學界十分常見,或許它們的確能告訴我們某個個體的心理狀況,但也僅止于提供一份有關固化的個體生活方式的證據(jù)而已。
生活方式是心理學最適當?shù)难芯空n題和調查素材,著眼于其他對象的心理學者們在很大程度上都偏向了生理學和生物學。對于那些研究刺激與反應,試圖追蹤創(chuàng)傷或震驚經(jīng)歷所造成的影響,以及那些研究遺傳能力并觀察它們的發(fā)展的人,這種說法也同樣適用。然而,在個體心理學中,我們考慮的是精神本身,也就是完整的心靈。我們研究的是個體賦予世界和他們自己的意義,他們的目標、努力的方向和他們處理生活中各種問題的方式。到目前為止,我們理解個體的最好途徑還是對其合作能力的考察。